秦越端起杯子,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这才慢条斯理地喝起茶来。
秦伊忽然想起什么,说道:“爹,回头咱多备一些急救的丸药吧,像是救治心疾之类的,昨晚我救的那个人就是心疾发作,当时要是有药……”正说着,却听秦越叹了一声,似有满腹心事,忙问道:“爹怎么了?”
秦越道:“还备药呢?咱父女二人若非你荣伯伯接济,只怕要喝西北风去。”
秦伊想起那小童所求之事,忙说道:“爹,方才我在街上遇见一个人,他家中有一重病之人正待救治,要不咱去瞧瞧?治好了,不仅救人一命,还能挣些银子。”
秦越似乎在走神,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秦伊挠了挠头,这“嗯”是几个意思?权当听听,还是点头答应了?正想再问问,荣掌柜却忽然来访,还带来些酒菜。三人一起用了晚饭,秦伊被打发回了自己房中,荣掌柜则与秦越沉默地坐着,寂静中只闻茶盏碰撞的清脆声响。
半晌,荣掌柜说道:“贤弟难得回来,是否就不走了?”
秦越却道:“祭拜完师父,就要走了。”
“还要走?你要这样漂泊到几时?这些年来,我都不敢想象你在外头是怎么过的,雷雨交加风雪肆虐之夜,我常常会想,贤弟如今身在何处,可还安好?说句不中听的话,你若是遭遇了什么不测,我都不知去哪儿给你收尸。贤弟啊,这么多年了,该放下了。”荣掌柜责备的语气中满含着关切之情。
秦越眼中泛起薄薄一层水雾,抱拳道:“劳荣兄挂念了,得友如此,此生足矣。”接着,长叹了一声,无奈道:“有些事情,怕是永远都放不下了。”
“怎么就放不下了?是你不给自己机会罢了。我看你这次回来就不要走了,在宁都寻处门面开个医馆,我相信以贤弟之才必将有一番作为。”
秦越正要说什么,却听荣掌柜继续道:“本钱你不必担心,我都给你备好了,你若过意不去,就当是我借你的。这样,伊妹也不用再随你四处流浪四海为家了,这孩子年纪也不小了,你总要为她多作打算。”
秦越叹了一声,没有回话。要说到抱负,他年轻时就视金钱名利如粪土,一心痴迷歧黄之术,只求在医术上追求更高境界,向往云游四海,于芸芸众生中悬壶济世。这样的他,来去如风,飘渺不定,倜傥洒脱,难定为家。但正如荣掌柜所说,秦伊是他最大的牵挂,这孩子跟着他风餐露宿,浪迹天涯,却天性乐观活泼,淳善正直。如今,眼看着这孩子日渐长大,他也不忍心再让她跟着自己继续流浪,可是一旦落脚宁都,那些旧日的伤疤就要再次被撕开,带来鲜血淋漓的痛楚。那种痛,刻骨铭心,连呼吸都是痛的。
次日一早,秦越答应去赴诊,秦伊在刹那的高兴后,发现她爹眉头深锁,心事重重,有心安慰,却是无从开口。因此,午饭时秦越要喝酒,她也没拦着,只盼他真能借酒浇愁,愁绪转淡。但是随后,当看到躺在榻上不省人事的秦越时,秦伊大为后悔,哪有大夫下午要赴诊中午却还喝得酩酊大醉的?这满身的酒气,谁敢让他进门?更别说这醉得怎么晃都晃不醒!
秦伊无奈地在榻边叹了半天闷气,最后只好独自出了客栈,来到约定的街角,正见那小童蹲在地上不亦乐乎地玩着蚂蚁。秦伊解释了一番,转身就要走。小童却一把拉住她,邀她去府中玩耍,秦伊见他又是独自一人外出,身边连个随从都没有,实在是放心不下,便牵了他的手打算送他回去。小童立即喜笑颜开,蹦蹦跳跳地拉着秦伊往家走。
秦伊道:“若是约在上午就好了,那会儿我爹,呃,正得空(还没醉),为什么非要约在傍晚呢?”
小童摇了摇头,无奈道:“上午我不得空啊。我每日要读书习字,好辛苦的!只有完成了兄长交代的课业,才能在院子里玩耍,所以只有傍晚才能偷偷溜出来啊。”
秦伊撇了撇嘴道:“难怪你身边一个随从都没有,敢情是偷跑出来的,可为什么你家人不让你出来呢?”
小童嘴一瘪,眼神无辜又可怜地望着秦伊道:“大家都觉得我顽劣。姐姐也觉得子灏顽劣吗?”
秦伊摇了摇头,笑道:“你跟我挺像,都不大听话,我也常常将我爹气个半死。不过,他有一句话,我总是会听的。”
“什么话?”
“多吃点儿!”
二人互望一眼,甚有默契地仰头大笑起来。
“子灏啊,我觉得你就是个行走的奇迹。”
“什么奇迹?”
“你看你从头到脚这身打扮,活脱一个行走的聚宝盆,你就这么溜出来招摇过市,居然没被人贩子盯上,你说奇不奇?”
“……”
二人说着话,来到一处宅院的后墙下,只见这院墙厚实高耸,绵延甚宽,当真是深宅大院。不知是不是府中景致太过吸引,墙外的一棵歪脖老树竟将一半的枝杈都探了进去。
“姐姐,走啊。”
秦伊回过神,见子灏正拨开一片草丛,墙角处露出一个圆形的洞口,大小刚好够一人爬过。秦伊指着那洞口,瞠目结舌道:“你,你怎么不走正门,非钻狗洞啊!”
子灏一副“你真笨”的神情道:“我是偷偷溜出来的,怎么能走正门呢?”说着,趴下身子,朝那狗洞里爬去,一边叮嘱秦伊跟着自己。
秦伊一把抓住他衣服道:“小子,谁家请客是从狗洞里进出的?”
子灏一边扭着屁股想挣开她,一边道:“哎呀,姐姐,这不是狗洞,我府中没有养狗,只养了兔子!”
秦伊见他胖乎乎的身子左右扭动着,实在是滑稽可笑,不禁格格笑了起来。子灏钻过了狗洞,又向秦伊招了招手。秦伊心想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她爬过树,掏过鸟窝,追撵过牛……还就从来没有钻过人家里的狗洞!这么想着,却鬼使神差地钻了进去。
这一大一小两人的举动,丝毫不差地落入了不远处的两人眼中。隐在树林里的两人,一个面容冷峻,身着蓝色锦袍,正是七夕夜市上的那位年轻公子。而站在他身旁的那位年轻随从,身着黑袍,眉目英挺,看起来十分精明干练。
只见那随从摇头笑道:“何府小公子果然顽劣,与他长兄相比,可真是差远了。”
蓝袍公子不以为然道:“你怎么知道何子钰自小就没干过偷鸡摸狗的勾当?”
闻言,随从的下巴差点儿掉了下来,传闻中宁都第一公子何子钰是何等出尘脱俗之人,怎么都不可能像这小儿一般钻狗洞吧?转念一想,又笑嘻嘻道:“多亏了这位小公子,我们不必翻墙了。”
蓝袍公子鄙夷地瞥了一眼那随从,随从却故作恐惧地缩了缩脖子道:“那墙其实挺高的。”
蓝袍公子当即抛来一个冷冷的眼神,咬牙道:“我宁愿摔死!”
二人转身回到马车上,再下来时,已是一身劲装,黑巾蒙面。随从一改方才的嬉皮笑脸,严肃问道:“他会出现吗?”
蓝袍公子道:“十年了,他日夜习武冒死前来,是为了什么?”
随从点了点头,又道:“公子还是留在车上吧,今夜何府来客皆是朝中显贵,恐怕会认出公子。”
“放心,我先隐在暗处,不会轻易露……”话未说完,蓝袍公子忽然目露厉色,紧紧地盯着前方。
随从纳闷,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渐暗的天色下,两个鬼祟的人影顺着老树悄悄爬上了何府的高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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