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生活在帝都大概六年了,他是外地人,从小生活的村子因为鬼物横行难以居住,便带着家人远行离开了村子,妄图求一安身立命之地。    哪知,这世道啊,普通人根本活不下去。    老王瘸着腿,拉着只剩零星几片菜叶的板车,笑呵呵地走在回家路上,时不时跟几个认识的街坊邻居打招呼。    “哟!老王啊,这么晚才回来啊!”  “哎,今天生意好,忍不住多卖了会儿!”    “这不是老王嘛,瞧你这生意不错啊,下月的租金定是有了吧。”  “哪能这么说,这年头,菜也不好卖了!你瞧瞧鼓楼大街上,多少卖菜的!”    “老王,明日给我家送些白菜来!眼瞅着要过冬了,其他家的我都不认,就认你家白菜!”  “好嘞!得嘞!”    老王脸上一边挂着笑一边应承着,总算是走到了家前面的胡同里。  那胡同里也住着几户人家,乱七八糟的东西堆满了整条窄窄的小道,只容得下一人通过。    老王也习惯了这副场景,只默默地把板车找了个地方藏好,便一步一瘸地回到了院子。    帝都繁华,是天下人心目中的圣地、好去处,尤其如今鬼物作乱,妖也时不时在人间惑世,皇室血脉最多的帝都便成了这人世最为安全的所在。    其实自从鬼物现世以来,人间虽有鬼魂时不时地闹事,但有佛宗庇护,皇室分封诸王于各地护佑一方,倒也闹不出个什么。哪知十几年前不知为何鬼物实力大盛,妖也开始出世,这世道便乱了起来。  彼时佛宗已然凋落,修真者不管世事,人间便只剩皇室中人镇压四方。但皇室中人虽能依靠血脉震慑百鬼,却始终也还是个普通人。八年前,封地在最南方的昭王被刺客所杀,鬼魂大军入侵王城,偌大一个王城竟一个人也没逃出来,从此成了鬼物的乐园。    自那以后,这世道便越发混乱。鬼物杀人屠家倒还算小的,大者,屠城灭国也是有的。于是晋朝以外的一些小国渐渐沦陷后,纷纷自愿归顺大晋,以求安宁。  昭王被杀后,晋帝震怒,紫微星大盛,是此晋朝内陆再无灭王屠城之事发生,虽时不时有各地村落消失的消息,但比起晋朝以外的土地,已经是再好不过了。    而这般混乱的世道所带来的就是——帝都扩张。  单说现在,从外城门行马车去那内城,最少要半个时辰。从内城到皇宫,倒用的时间少些,但有那权力直入皇宫的谁还坐马车?都坐妖兽了。    这老王,便住在这帝都外城的贫民区里。刚开始到这帝都时,他还心想这帝都也不像说书的那样繁华。  他还记得那曾经是老秀才的说书人摇头晃脑,一边喝着劣酒一边眼里迷离地拽文道:“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    老王当时听不太懂,但隐约中似乎也能看到那幅盛世景象,那一幕便深深地记在了他心里。后来村里鬼物作乱时,他带着家人离村,想都不想地便往这帝都来。  一开始到的时候他还有些失望,觉得说书的骗他。后来才知道,确实是这样的,只不过那是内城,像他这样的平民是没资格进去的。    人,生来就是不一样的。    老王叹了口气,不舍得点灯,便就着月光随便铺了铺被子上床准备歇息了。  此时夜并不算深,内城那边还灯火如龙,但像老王这种人是无法享受夜的美好的,与其浪费灯油,不如明日早点起来拉车去卖菜,说不得还能多卖点。    这般胡思乱想着,老王闭上眼睛,渐渐睡去。    再睁眼时,老王只觉一片刺眼的血红色在眼前炸开,猛地闭了闭眼。  过了会儿再睁眼,发现还是一片血红,他站在一处空荡荡的地方,抬头低头环顾四周,全是漫天的红。  他抬起手掬了掬,手中那红不一会儿便如雾似水般从他手中溜走了。    这是梦吗?老王心想。    “爹。”    一道熟悉至极的稚嫩声音从他背后响起,老王顿时一震,猛地回头,便瞧见了那个熟悉的小小身影,眼眶瞬时便红了。    “相公。”    他正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儿子熟悉的面容时,身后突然又响起一道声音。  那声音轻轻柔柔,存在他脑海里、心里十几年,难以忘怀久久不散。    老王转头一看,看见那道熟悉的倩影,突然间便落了泪。    “宝儿。”    他再转头,回头便看到了那个牵着他儿子的严肃老太太,顿时泪流满面。  男子痛苦地蹲下抱住头,哭得无声无息汹涌澎湃,听着她们在他耳边一声声呼唤,却自始至终都不敢靠近。    她们已经死了,死了六年了!    ……    “你说这事儿怪了啊。”  “就是说啊!刚刚我问了一圈儿,据说昨晚都梦到了一大片红色!铺天盖地的红!”  “你除了红色,还梦见啥没有?”    那妇人脸色顿时苍白了起来:“我梦见……梦见了五年前我不小心流掉的孩儿……她是个女孩儿,小脸白白嫩嫩的,冲着我咯咯笑。”说完,便忍不住双手捂脸哭了起来。    与她说话的另一个青头巾的妇人安慰了两句,无意间瞥见老王沉默地拉着车来到街边,眼睛顿时亮了亮,扬声道:“老王,你今日可是来迟了!”    老王搓了搓脸,搓出个笑:“哎,一大清早给张大娘家送白菜去了。可还有位子?”  “给你留着呢!快过来!”    待老王一瘸一拐地拉着满满一辆蔬菜车走过来时,那哭泣的妇人已经走了。青巾妇人漫不经心地摆了摆小车上的几样首饰,没话找话道:“老王,你可听说了昨晚的怪事?”    老王忙着把一个个样貌好的蔬菜都挑出来摆在上面,听见这话,也只随意地回了句:“什么事?”    “听说,这外城的人昨晚都做了个怪梦!”    老王一听这话,手不自觉地攥紧,抬头看那妇人:“什么梦?”    青巾妇人见老王看她,忍不住低了低头:“啊,听说、听说他们晚上不约而同都梦到身处一片铺天盖地的红雾里!有人试过,那雾似有生命一般拼命跑也跑不出去,怪异极了。”  她见老王听的认真,便凑近两步道:“而且如果家里有人去世,那雾便会幻化成家人的模样引你痛苦。若你心如磐石,那雾便会化成你内心里最为恐怖的事来吓唬你。”    老王听得入神,也没发觉妇人离他极近,只心神不宁地道了声谢便继续卖菜去了。    青巾妇人也不懊恼,平静地看着老王一边卖菜一边似在想些什么,笑了声,便回了自己摊子。    ……    “你来这儿做什么?”明明是白天,也没入冬,孟翊却觉得身上一阵寒冷。他见眼前的官道已经杂草丛生显然荒于打理许久,便道:“你不是要去帝都?这官道显然已经废了,绝不可能是去帝都的路。”    孟唯也没否认,只一边走着一边道:“去帝都前,我要先去拜访一位故人。”    故人?孟翊顿时一震。要知他已晓得眼前这少女的来路,如果是她的故人,那岂不是……    “活了几千年?!”孟翊不禁轻呼出声,紧走几步走到少女身边瞧她脸色。    他只是个刚能化成人形不久的小妖,前段时间被孟唯硬是用血抬上了妖王身,但实际上……    “我还未成年呢。”孟翊有些委屈地眨巴眨巴桃花眼看着少女。他不想见那些老东西,光走到这里他就觉得有些压抑了,要知道孟唯从不委屈自己,如今竟然徒步而行,便知那故人可不是好惹的。    “看你这点出息。”孟唯轻瞥他一眼,便继续目不斜视地向前走着:“他年纪虽老大不小了,但性格与你倒有点相似,不必担心。”    “可你与他几千年未见了,皆知人心易变,妖心鬼心又何尝不是?”孟翊想劝她打消念头:“万一他见你如今实力低微,想起种种旧事,一抬手把你摁死了呢?”    孟唯若有所思:“那倒也是。”    “所以……”    “所以,我才带你去啊,若有什么事,你挡在我前面不就成了?”    一听这话,孟翊顿时便如五雷轰顶一般,面色苍白犹如失去魂魄一样默默地退后两步跟在少女身后,没再出声。    穿过树林茂密杂草丛生渐渐荒芜的官道,他们走到一处破损的石碑前,石碑中间一道剑痕从上而下将石碑分成两边,但隐约也能看到上面三字。    “南、关、城。”    孟翊这妖生来无心,便是刚刚还如游魂一般不知身在何处,现在竟又恢复了正常,看着有些兴奋道:“前面竟然有城?”    “嗯。”    再前行三里,便隐约听到了人声。孟翊许久没见人群,这段时间跟着孟唯不是跨那穷山峻岭就是找那古山破庙,如今乍听人声,顿时有些开心,又有些不解。    魔的故人,除了妖鬼,怕是也没有别的选择了。难道这老东西竟住在人类的城里生活?    在他们绕过一棵树冠遮住天际的大树后,一座巨城在他们眼前如卷轴一般渐渐展现出来。  走出森林官道,便见巨城完整形貌。整座城高城深堑,城墙上隐约亮光森森便知戒备森严。城墙雄厚方正,巍然耸立,约有六十尺之高。城门气势磅礴,当中以铁链落下桥渡护城河迎接四方来客。人若站在城墙根下,只觉自身渺小如蚁,抬头望去,竟一时看不到那城墙顶。    这比那沙漠之城要大太多了。    从小没出过沙漠的孟翊一时痴痴地看着,心神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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