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魔阵?”司绮喃喃自语:“照名字这般说来,此阵不止‘护城’,而重在‘困魔’!如今这番情形,这困魔阵似被人所改,困的反倒是我们了。”    他们站在离城门不远的地方,周围一片安静,只有大片大片的血迹和残躯,远处偶尔传来阵阵凄厉地喊声。    美髯修士睁开眼,回头看了看身后站着的剩下的最后四名修士弟子,不禁心生悲凉。    就在大家沉默之际,之前那精通阵法的修士突然道:“所有阵法,阵心必是重中之重,尤其此等大阵。那人既改了阵,必定有所图!有可能便在阵心运行此阵。如若我们找到阵心,说不定能找出一条生路!”    美髯修士闻言,想来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便带着一众修士又向那城中心杀去。    ……    “城主,士兵们已经抵挡不住了!”老城主看着陪伴自己多年的老管家哭得老泪纵横:“求您了,走吧!”    老城主沉默地坐在会客厅太师椅中,不言一句。    “那群修士不知去了哪儿。大少爷已经战死,小少爷不知所踪……如果城主您再倒下,明家该怎么办呀!”老管家一边焦急地劝着不为所动的老城主,一边时不时地看着门外。    老城主也在看着门外。    他们想等来好消息。    直到最后一位浑身鲜血淋漓的亲卫抱着肚子扯着嗓子一步步走进来报告:“报——东城区已经失守!!!”报完一瞬间那亲卫便倒在了地上,原来他肚子已被妖物破开,撑着最后一口气才走了进来。    老管家顿时哭得更凶了,拍着腿怒骂苍天。    老城主叹了口气:“阿争,你走罢。”    “老爷!!!”老管家忍不住叫出了很多年前的那个称呼。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老管家咬牙,拗不过他,终是退下了。    独留老城主一人,坐守大厅正中。    他坐在高位,只觉这大厅大得吓人,也空荡得吓人。  这是他刚当上城主时,坐在这里唯一的感觉。    后来日子久了,这大厅来来往往的人越来越多,那感觉也逐渐随着时间逝去,如今倒是蓦地又想了起来。    年轻时候总是会有许许多多的遗憾。    那时她与他理念不合,他舍不下这城随她走,她也不愿为了他入住后院,那样好的两个人便也就散了。  后来他以为她走了,追随从小的梦想去闯荡江湖了,便也收了心,一心只想要中兴这个城,他们从小的家。哪知她兜兜转转,竟在离着他不远的沙漠里开了一处客栈,也不叫他知晓,明明两个人相隔的不远,却咫尺天涯。    等他终于知晓她的消息时,他已娶妻生子,她也无相见之意,那时便知两人今生无缘,只好暗地里帮扶着,也不愿叫她晓得。    如今想来,所谓遗憾,不过如此。    老城主起身,从高位一步步走下,迎着铺天盖地冲进来的妖鬼,拔了剑。    ……    越近城中心妖鬼越盛,甚至不乏有比美髯修士还要强大的存在。修士们无奈,只好躲躲藏藏一点点逼近,万不得已才会拔剑反抗。但即便这样,等他们找到那处小巷口时,也只剩美髯修士、女修司绮两人了。    那处小巷里倒是极为干净,干净得仿佛外面的人间炼狱只是幻觉一般。  小巷里似乎有处人家,院门紧闭,看似毫无异常。    美髯修士却知,他们已经到了。不由握紧了手中滴血的长剑。    他们破门而入时,穿着一袭素白长裙的少女还在作画。    她端着一碗液体,用毛笔沾了沾,便继续在树上画了起来,似对门口那两个不速之客毫无所觉。    司绮很快便发现了躺在院门边上生死不知的少年明隐,急忙欲走过去查看:“师弟!”却被美髯修士伸出一只手阻拦了。    美髯修士定定地看着坐在椅子里,面朝胡杨树在树干上作画的少女,额角沁出汗珠。    那看似普通的白衣少女竟是在用鲜血作画!    “你虽讨厌鲜血染身,如今也由不得你了。”少女轻轻叹道。    美髯修士一手拦着司绮,两人看着少女一举一动如临大敌,已然确定改阵之人便是眼前少女。    “你……你是什么人!”    少女画完了,碗里也已经空了,便起身,走向一旁的石桌边把东西放下,每走一步便隐约有“叮铃”之声响起:“你问我吗?”    哪知这话似激怒了那美髯修士。    “你可知,因为你,整个沙漠之城都成了炼狱!!稚子被生吃,妇人被虐杀!青年成了妖鬼手里的玩具,老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女在自己眼前死去,却因肉老连求死的资格都没有!”美髯修士已然怒极,双目赤红:“你既生在这沙漠之城,竟也忍心自己所熟悉的亲人们得如此境遇吗?!你还算是人吗?!”    比起美髯修士的愤怒伤痛,那少女却显得极为镇定。她只坐在石桌边,给自己沏了一杯冷茶。    “我当然不是人。”    美髯修士被身后的司绮拉了拉,恢复了些许冷静,皱眉质问:“那你是什么?妖?鬼?”    既然不是人,那自然不可能是仙神,他不自觉说出了另外两个选择。    少女的面容隐于昏暗的角落里,看得十分不真实。她喝了口茶,话中也含了笑意:“我?我既非妖也非鬼。”    “胡说!难道你以为你是仙不成?!”    “我啊。”少女抬眼看向那美髯修士:“我是一个魔。”    魔?    这个生僻的字顿时令司绮怔在了原地。她有些不解,便向身前美髯修士看去,却发现修士竟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她轻轻一拉,美髯修士便直直向后倒下。  司绮慌了一瞬,定眼一看,见美髯修士面目惊恐,一片红色树叶直入眉心,已然去了。    “你出来得倒是快。”    司绮听闻这话,抬头一看,见院中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位桃花眼少年。  那少年俊眉修眼,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却对着石凳上的少女扑通一声跪下,低眉道:“我来迟了。”    而那时少女用来作画的胡杨竟突兀地消失在了院子里。    司绮心中冰冷,从那桃花眼少年身上气势看便知这竟是一位妖王!自觉生存无望,便收了剑,走过去给躺在地上的明隐把脉。    少女也不阻止,只是含笑看着,像在看一出戏一般。    “天要亮了。”桃花眼少年站在少女身后低低提醒了句。    少女含着笑的眼眸瞥了桃花眼少年一眼,那少年便噤了声,不敢多说。    少女也没再管那司绮,径直走到庭院之中,红月之下,抬起穿着绣花鞋的脚轻轻跺了跺,一股令人心颤的庞大气势便在院中突然升起,瞬间席卷整个沙城。    她再轻轻一跺,瞬时便到了空中。那会儿对司绮来说如噩梦一般的天空禁地竟对她毫无阻碍。司绮愣愣地望着天空中那个自称是魔的白衣少女,突然发了痴。    天地一片赤色中,只有她一袭白衣,立于天地之间。如黑暗中的一盏明灯,扎眼极了。    紧接着,许许多多黑色的光点从城中各处升起,向着半空中的少女迫不及待地袭去。一个个光点如归母亲怀抱一般没入少女的躯体里,少女周身皆是那黑色光点飞舞缠绕,远里看去,甚是可怖。    不知过了多久,城中再无光点袭来,少女在空中伸出手,攥了攥拳,嘴角泛起笑意,长袖一甩,便在空中消失不见了。    司绮回过神,发觉因抬头看了太久脖子酸痛,低头活动时见院子里那个桃花眼少年也随之消失不见了。    那恐怖的赤色月亮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天边一轮朝阳正在冉冉升起。    司绮跪在地上,看着逐渐升起的熟悉的日光,竟突然落了泪。    她竟没有杀她?    ……    明隐睁眼时,有种恍惚间不知何年何月的感觉。    ‘该起床给爹看看我新练的剑法了。’  他心想。    说完,刚准备起身,却觉右手有点不对劲,低头一看,右边肩膀以下已然空荡荡一片。    明隐好似没有反应过来一般怔怔地看着那处空荡荡的衣袖。    “吱嘎——”  屋门被推开,一模样普通的布衣少年端着水盆走了进来,见他醒了只道:“你醒了?”    明隐像没有听见一般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沉默地看着空荡荡的袖子。    “你还算好命的了,能捡回一条命。整个城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还是我司绮师姐把你拖回来的。”少年把布巾沾湿了递给他:“擦擦吧。”    往日里那唇红齿白的小白鹤已经变成了灰头土脸的小老鼠,小老鼠看着递到眼前的湿布,沉默了一会儿,接了过去。    少年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这里……是哪里……”嘶哑的声音响起,完全不复往日的清朗。    少年面上却毫无异样,只道:“这里是万冢剑宗。”    明隐知晓这里是什么地方后便又沉默了下去,他面上毫无表情,心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少年这些年见过不少村落被屠家门被灭的少年少女,但他们醒来后无一例外都陷入了偏执的疯狂中,仇恨蒙蔽了他们的双眼,纵使再高的天赋也难以入道,更别提修成正果。  眼前这躺在床上看起来极为俊秀干净的少年郎,不仅家门被灭,从小生活的城也被屠了个干净,还断了右臂。据药堂的人说,这臂口被怪力所阻竟无法断臂重生。这般想想,这少年明明活得已经十分悲惨如同话本里一样了,却既没癫狂也没愤恨,只静静地沉默着。    沉默得吓人。    少年不由抖了抖,抱着水盆说了声,便离开了。    “吱嘎——”    屋门关闭,屋内重归一片寂静。良久,才余些许哽咽之声回荡,久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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