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被那气势险些压得跪在地上,喉头一口血一下子涌了上来。他咬了咬牙,硬是咽了下去,硬是没被那气势压倒。    阿悄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两眼,虽然她如今实力十不存一,可在这人世间倒也还算能畅行,这胡杨树妖竟硬生生扛了下来。  虽然长得像个桃花妖,可到底是棵沙漠里的胡杨,这韧性果然不同。    于是她轻轻地笑了两声,把炭笔放下,转头好整以暇地瞧着那还在苦苦坚持的小妖。    “你……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他咬着牙拼命挤出了一句话,因为说话,墨绿色的血也从嘴角流了出来。  “我?我想要你跪下。”阿悄笑着道:“还能说话,看样子潜力不错。”说完,又挽了朵手花,向着他那么一点。    说实话,那双手着实是好看,修长细致十指葱葱,好似玉雕的一般。可这双玉手就那么儿戏般挽的一朵花,却让他像是见到了地狱一样。    少年眼前一黑,吐出一口心头血,便直勾勾地向后倒去,到底还是没跪。    阿悄也没在意,手一动,将那心口血取来,两手结了个印,再把血又还了回去。心头血渐渐没入少年心头,本躺在地上脸色苍白生死不知的少年,脸色也渐渐红润了起来。  想当初,这般小妖是连见她的资格都没有的,如今她倒是处心积虑地用势压迫来收服此妖。    这般想着,只觉又好笑又心冷。阿悄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拿起笔继续圈画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翊终于从混乱血腥的噩梦中醒来,发现自己仍躺在地上,赶紧爬了起来。  那少女还如之前一般坐在桌子前面拿着炭笔,脸上还有几道炭笔的痕迹,看起来倒是显得分外可爱,可他心里却如坠入寒冰深渊一般,冻得他几乎说不出话。    “你真名叫翊?本是棵扎根地下的树,却取了个想要飞上天的名,倒是挺特别的。”  翊醒来见到少女的第一面便知自己被结了契约,虽生不起伤害她的念头,却也难消怒火,只低着头抿着唇,无声地抗议着。    “单单一个字实在是不好听,以后你便随了我的姓罢。”    翊眼角微动,抬起头一双勾魂儿似的桃花眼看向她,扯出讽刺的笑:“您的姓是什么?”    少女似思考一般想了想,想了很久,才轻轻淡淡地扬起唇角。明明普通至极的容貌,这一笑之下,烈阳顿了,光凝于容,华镌在色。  他怔怔愣在原地。    “我姓孟,以后,你便唤作孟翊罢。”    ……    明隐直到下午才有空来找阿悄。他满心欢喜地提了一盒点心,想着阿悄姐常年在古月潭怕也吃不着这些,今日他便将自己存了许久的私房钱花了,给她在杨春楼买了些精致的小点心。  等他敲开门,本来绽放的笑脸在看到来人后一下子消失不见了,警惕地问了句:“你是谁?”    孟翊懒洋洋地倚在门框边看着面前这个傻小子,挑了挑眉:“你管我是谁。”    明隐一噎,朝着孟翊身后便喊:“阿——悄——姐——”    孟翊扯了扯嘴角,让开了门:“她在忙,你进来罢。”    “我不进,你到底是谁,把阿悄姐怎么了?”    “怎么了?我把她先奸后杀了。”    “你说什么!!你这个——”    明隐一句话在看到书房门口的少女后堵在了喉咙里,忙扬起笑走过去:“阿悄姐!我、我给你买了点心!”说着他献宝似的把点心盒子打开想给少女看,却发现点心早已在他跟那个陌生少年争执时摔作了好几团碎粉。少年的脸顿时便染上了红霞,眼角也泅出了红。    阿悄摸了摸明隐失落的小脑袋,一只手捻起了一枚还算完好的花朵状的点心含在了嘴里。  点心入口即化,甜腻的味道在她嘴里炸开,阿悄不动声色地咽了下去,笑道:“很好吃。”    明隐顿时就开心了起来,他今日学着阿悄穿了身素白的衣裳,额头戴了条镶羊脂圆白玉的红色抹额,一高兴,看起来更像一只炸开羽毛的小白鹤了。    孟翊双手抱在脑后支起半个身子,不屑地瞥了两眼,便继续躺在院子石桌上懒洋洋地晒太阳。    “阿悄姐,他谁啊。”  阿悄刚领着明隐进了书房,明隐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她走到桌子边上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才徐徐道:“刚来的一个熟人。”    明隐有点不高兴:“熟人也不能住一个院子啊,孤男寡女的……我去叫他住客栈!”    “不必了。”阿悄笑了笑:“再过几日我们便要离开了。”    本在生气的少年一愣:“离开?阿悄姐你要回古月潭了?”    “不是,我要离开大漠了。”    少年突然僵住了,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一双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    “我想你也听说了,古月潭客栈已经消失了。”  她摸着茶杯,低头看着杯中混浊的茶水:“她既死了,我便没有理由待在那儿了。”    不是这样的。明隐想开口反驳,却又不知该如何说。难道让阿悄姐一个花季少女待在那风沙满地条件艰苦的大漠,孤独地开着一家少有人来的客栈?  他做不到那样自私。    “……你要去哪儿?”沉默了好久,明隐总算是低着头说了句话。    阿悄:“你也不必如此失落,我总归还要待段时日。”    明隐紧紧抿着唇,似乎有些不甘:“我要同你一起走。”    “小隐。”她叹了口气:“你要长大。”  “我哪里没有长大?!如果我没有长大,我这时便哭着哀求你留下来了。”少年愤怒地反驳:“你忘了当年的约定,我却还记得。你休想抛下我一个人。”    阿悄沉默了,她知年少心性,便也没将这些放在心里。  至于,告诉他真相?告诉他他的阿悄姐早已化为一抔黄沙?那便更不可能了。她有自己要做的事,眼前这大漠城中的人事,不过过眼云烟。若非眼前少年气运缠身,早知他与阿悄往事之时,便挽个印,将他杀了一了百了了。    哪怕她并不将所谓天道放在眼里,如今的她也实在太过弱小,能避则避。    这般想着,她便有点不耐烦起来,放在桌子上的手忍不住动了动,面上却仍是一副笑颜。    “过两日,上面的人会来。等到那时你的心意还没有变的话,我再同你说带不带你走。”    少年点了点头,强笑道:“那便说定了。”  阿悄也温柔地笑:“说定了。”    ……    “你真要带那傻小子走?”孟翊好似漫不经心地看着身旁这棵胡杨树,满意地拍拍树干后,平静地问了句。    “不知道啊。”阿悄笑呵呵地摇着木把,努力地把水桶从井里摇上来。旁边孟翊看着阿悄这副模样,又是嗤笑又有点犹豫,最终还是忍不住走过来帮着阿悄把水桶摇了上来。  “好端端的来这里打什么水。”孟翊皱着眉头提起水桶。    阿悄用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道:“我现在还是要吃饭喝水洗澡的嘛。”    “你没辟谷?不会除尘诀?”    “我只是个普通人,辟什么谷,除什么尘。”    “如果天底下普通人都像你这样,这世上还有什么天上人。”    今日沙漠城的人倒是比往日多,因为来往的马车骆驼也多,路上洒了水防止扬尘,倒是显得凉快了些。  孟翊提着水桶走得倒是很快,阿悄也不赶着追,不紧不慢地一边走一边看着四周的城景。    “阿悄!”一在卖仙人掌的大娘叫住了阿悄,拿了个篮子塞了颗递给她:“阿悄别难过,都过去了,吃个仙人掌,可甜了。”  阿悄笑道:“郝大娘,我知道,我不难过了。”    旁边一大爷也闷不做声往篮子里塞了把青菜。  “谢谢大爷。”    “阿悄呀,在这大漠,人命是沙,你还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我知道的,奶奶。”    “要不要大娘给你找个好婆家?我们阿悄盘靓条顺,来城里这些日子你不知道有多少小伙子来找大娘说亲。哎对了,那会儿你前面那个小伙子是谁?是阿悄的心上人吗?”    心上人?    阿悄低了瞬眼眸,又抬了起来,颊生红晕笑中含羞:“大娘别乱说,我跟阿翊只是……只是……”    看她吞吞吐吐,大家伙还有什么不明白?以为她小姑娘脸皮子薄,打趣了两句安慰了两句,便放她提着满满一篮子东西走了。    少女走了几步,出了那条热闹的大街,便不由抬头看着天。    许是红月将近,将人心底里的黑暗也勾了出来。以前的她没有这等恼事,现在的她却总是忍不住回想,回想那段被她埋于心底,困于心尖的往事。    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时时望着天空。那时她还不是现在这般模样,浑身满满的天真绚烂,满心满眼的都是那天。  后来,她再望天,瞧见的便不再是白云苍狗了,只剩漫天的血腥、糜烂、黑气。    再后来,再后来……时间果真是个好东西。  好到磨去了她很多东西,却也剩下了更为纯粹干净的她。    “你们既然杀不死我,就莫要怪我吃了你们。”  她喃喃自语。    ……    “你怎么才回来?”孟翊轻哼一声:“我把那水缸都添满了。”    “做得好。”她夸奖了一句,把篮子递给了他。    “喂,你这几天一直在城中乱跑什么呢。”    阿悄了然:“那些胡杨树告诉你的?”    “那当然。这城中的胡杨树里,只有我修成了妖,他们都是我的小弟。”说起胡杨树,孟翊便开始眉飞色舞,眉目中隐含骄傲。    “修成妖也没什么出人意料的。”阿悄因为回了院子,已然摘下那副笑容可掬的小姑娘面具,现在面上倒显得有些疲惫:“此处位于城中心,城中精华所在,你能修成妖,不意外。”  孟翊心里有些气,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只道:“你还懂阵法?”    “略懂一二。”    “是谁教你的?吕戈?不对,她哪里会什么阵法。”    只见少女身子微顿,继而接着笨拙地清洗着蔬菜瓜果。    “我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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