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笙循声望去,只见一双翩翩佳公子相携而来,一个着雨过天青色绘竹襕衫,一个穿酡色绣金右衽圆领袍,或风雅,或风流,俱是面如玉、眸如星,令人眼前一亮。    但仔细一瞧,桃笙就觉得后一位生得更好些,只是前者一身气度尤为高华,倒叫人忽略了他的容貌。    陈士较略一皱眉,手里握着扇柄点了点:“巧云你说。”      叫巧云的正是拦着桃笙不让进的丫鬟,她先是福了福身,口称“陈公子”,“表少爷”、而后说:“她自称是来找姑娘正招待的贵客,却说不清自己是什么人,口气又分明要与那阮姑娘为难,婢子不敢擅专,正要回禀姑娘。”    垂首低眉的桃笙一听巧云这样说,就不干了:“明明是你有意为难人……”    “好笑,我为难你什么了?”巧云反唇相讥,面上一派从容,“好叫这位知道,咱们国公府第向来比府上讲究些,不是你一张口就能见到人的。再者,我家姑娘正与阮姑娘品茶,便是严探花亲来了,也是要候着盏茶功夫的。”    “这是严子珝的人?”陈士较多看了桃笙一眼,又问神情古怪的方不失,“你见过?”    方不失冲他眨了眨眼睛,却不回答。    桃笙是见过陈士较的,毕竟游街时探花郎与状元郎都是众人的焦点,因而误以为陈士较与严琢相熟,当即酝酿了眼底一点儿泪意,去扯陈士较袖子,哀哀戚戚地道:“陈公子,我……啊!”    她话还没说出口,陈士较的眉头就狠狠一拧,想也不想地一脚过去,令桃笙泫然欲泣的表情刚刚摆出来,就惨叫了一声倒飞出去。    都篮、月波头皮都发麻了,连忙上前去按住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子,哪管桃笙咿咿呀呀地叫嚷着踢死人了,只扭着她双臂不让动。    那头陈士较踹完了人,还一刻也不能忍地撕了被桃笙碰过的袖摆,叫人赶紧烧了。    他一拂袖道:“严家好歹也算官宦人家,家风怎么成了这副样子?糟心得很!”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严家老太太是什么出身,严家太太又是什么出身。”方不失摇头失笑,瞥了被按在地上的桃笙一眼,“好了,你也别叫唤了,谁让你犯了我妹婿的大忌,没把你当场打死就已是他今日不愿节外生枝了。”    陈士较这人样样俱好,本该是个神仙似的人物,就是这一点忌讳得很,喜净爱洁,尤其厌恶女子触碰,因而陈太太往前二十来年一直担忧儿子孤苦一生,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这段姻缘落到了家世样貌色色俱好的顾容兮身上。    当然,他这怪癖也没有严重到动不动就要打死打残的程度,只不过方不失知桃笙底细,有意夸张了些去吓唬她。    陈士较那一脚虽不太重,但也不轻了。    因此这么大的动静早惊动了微雨亭里边的三位姑娘,顾容兮做为此间主人自然要出来看看,而姜彦彤看了阮香浮一眼,忙起身跟在了顾容兮后头,背脊挺得尤其直。    阮香浮不怨不怒,反是觉得这位姜姑娘有些可悲。    大周初立时,效宋制唐律,女子地位并不低,鼓励寡妇再嫁,亦无“七出”、“义绝”或“贞节牌坊”之说,后来不知何处刮起了一阵妖风,又鼓吹起了前朝程氏所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直到一位谏言的御史大夫,被当时的大长公主请了太庙的护国鞭,从垂拱殿一路追笞到宣德门,那阵妖风才渐止了。    ——不得不说,河东公主真乃吾辈楷模也。    至于那位“名垂青史”的御史……正是姓姜。    所以姜氏女向来以贞静自居,出嫁后更以夫为天、以贞为命,与当下贵族女子动辄游玩饮宴、打马观花,大相径庭。    然而,令阮香浮不解的是,这样一位姜姑娘,是如何看上了非父母之命、非两姓之好的陆追,又是如何说服了那位姜夫子应下这门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    出了微雨亭,就见桃笙被压着跪在地上,阮香浮亦无甚喜悦。    眼里心里,俱是冷的。    桃笙一见阮香浮过来,哀叫一声:“姑娘救我!”    阮香浮却不理她。    她先向陈、方二人行了礼,又半受了他们还礼,然后才向顾容兮说:“总归是我的缘由,令陈公子受累、也叫顾姑娘你的丫鬟难做,眼下我先处理了她,稍后再与你赔罪。”    顾容兮握了阮香浮的手,轻拍她手背道:“阮姑娘多虑了,你也是无妄之灾,我省得的。”    却是严子珝的风流韵事早让她那位藏不住话儿的表哥方不失给秃噜了干净,这才有了方才顾容兮亲自烹茶煮水招待阮香浮之事,因她对这位阮姑娘实在好奇得很,甚至叫她选择性忘记了今次刚刚发生的惨案。    谁让……这位阮姑娘生得实在好看,言语又十分温柔,对比严家后院那些有所耳闻的破事儿,顾容兮的心早偏了。    阮香浮微微一笑,对众人又是一福身。    顾容兮推辞不受,连忙避开,只有姜彦彤冷着脸不动,于是顾容兮只好亲自上前携了她手臂,又喊了陈士较、方不失二人,说是进去吃茶。    方不失等人没有不肯的,避去之前,却是对自己的书僮乘舟使了个眼色。    他们虽是暂时回避,三家的仆从等却未必,仍然守在亭子外。    阮香浮并没有什么可臊的,叫丝萦扶了桃笙起来,开口就说:“你如今是谁的人,你自己比我清楚。所以千万别这样喊我,我可受不起。”    “姑娘……”桃笙依然如故,声音哀切,拿一双泪眼去瞧阮香浮,“我——”    刚一抬脸,声音就顿住了。    许久未见,这阮香浮竟是无端又美貌了几分,偏这美貌之中还多了些清贵,叫她心里又酸又恨。    虽说桃笙进了严家之后,可谓是飞上了枝头,严琢又把私房钥匙给了她,自然是绫罗绸缎少不了,但这人不曾过了明路,心里头总是没有底气,因此便越发需要旁的东西去衬她。    丝萦见不得桃笙装模作样,一撒手就去推她:“我什么我!李虎妞你别当人都是傻的,你是个什么样的,别人不清楚,我还不清楚?”    桃笙被她推得一个趔趄,面色白红参半,脚下却是站稳了。    她最恨别人叫她那个名字!    于是也不嚷着哪哪疼,抚了抚鬓边乱发,又拍了拍裙上的褶皱,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地说:“好叫阮姑娘知道,我们公子有意于你,太太实在拗不过,只好应了要抬你过府。”她露出一个媚笑,配上那张清丽可人的脸,竟是俗艳得很,“但公子毕竟尚未娶妻,阮姑娘怕是得委屈些时日,暂且做个暖床丫鬟……”    “好你个贱蹄子!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丝萦气急了,当下也不管她还要放什么狗屁,扑上去就给了桃笙一巴掌,活像个护崽的老母鸡,而这桃笙也无愧于“虎妞”之名,并不肯白受,转身就要去掐丝萦手臂。    她生得娇小,人又灵活,眼也刁钻,丝萦不过是扯乱了她的头发,她却暗中掐了丝萦好几下。    阮香浮看得头疼,恨不得以身相代,当即出声道:“丝萦回来!”    丝萦最是听话,又知道自己不是桃笙对手,硬挨了她几下就退到了阮香浮身旁,面上仍有愤愤之色。    阮香浮在心里叹了口气,轻捏了一下丝萦的手臂,果然看到她小心翼翼地龇了龇牙。    ——这桃笙果然手黑心黑!    阮香浮心中泛冷,面上却粲然一笑,差点晃花了人眼。    可下一秒,她抬手就是极快极重的一巴掌,正好印在丝萦方才打的那下子上。    但阮香浮这一巴掌让桃笙疼多了,皆因她从记事起就被姨娘压着学了丝竹舞乐,故虽看起来身量纤纤,手上气力着实不小,后来在梦中又随谢戎那厮学了几招,当下用了些巧劲在上头,只一下就叫桃笙左半脸肿了起来。    桃笙尖声叫道:“你敢打我?”    她叫着就要去撕扯阮香浮,但也不知后者是如何动作的,脚下一个错步避开,手却拿住了桃笙右腕。    “那一下,是你喊错了人。”阮香浮冲桃笙一笑,笑里沁着毒,“这一下,是你之前欠的——”    话音刚落,反手又是一巴掌过去,一眨眼就把桃笙我见犹怜的小脸打得狼狈不堪,再看不出半点娇俏柔弱的模样,甚至被打的那个脸上还是懵的,好似活见了鬼。    丝萦看得心中畅快,又有些担忧自家姑娘,不禁偷眼去看。    只见阮香浮一张俏脸温温柔柔的,没有丝毫戾气,唇角甚至带着一丝笑意,反是桃笙的样子在她的对比之下,越发显得狰狞不堪了。    阮香浮松开手,凑近桃笙。    桃笙捂着脸,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阮香浮却是不依不饶地上前半步,弓身低头,在她耳边轻轻地道:“你千挑万选的小郎君有什么好,还不是我勾勾手指头,他就巴巴地过来,没半点儿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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