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章 影子

庄王府的外书房布置得特别雅致，红木镶大理石花几上放着一盆兰花，墙上挂着一幅湖山春霭，墙下的琴几上放着一张玉琴，正中的书案上摆着许多插花盆景，旁边还有一块温润如玉的昆山石。　　　　不过庄王此刻的心情却不是很好，看着儿子呈上来的有关镇国大将军嫡女劣行的证据时，庄王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这已经是第四次了。　　　　“儿子不想娶一个害死庶妹的毒妇回来。”秦枫的声音不自知的淡淡泄出一丝抑郁的情绪，“还请父王成全。”　　　　庄王抓起手边的紫檀木嵌竹刻镇纸扔向他，勃然大怒：“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孽子？”　　秦枫不躲也不避，紫檀木嵌竹刻镇纸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险险擦着他的肩头，然后落到地上，发出咚得一声闷响。　　　　秦枫直直的盯着脚下的紫檀木嵌竹刻镇纸，不说话，也不动。　　　　庄王的气本来就没消下去，看到他这副不躲不避不说也不动的样子更是生气了：“你早先说不想娶亲，我依着你。你宠着那个侍妾，将王妃送给你的丫鬟遣走，我也顺着你。你不愿意娶南郡王家的嫡女，我也应了你。可是我一再纵容你换来的是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若是孝顺，就给我安安稳稳的娶一个世子妃回来。若不然，我秦牧没你这么一个忤逆长辈的儿子。”　　　　秦枫仍未说话，只是脸上坚决的表情却回答了庄王的问题。　　　　庄王气急反笑：“那个侍妾在你心里真有这么重要，重要到让你不顾父子之情。”　　　　秦枫开口道：“儿子不是不顾念父子之情，而是不想害了一个姑娘的一生。纵容将人娶回来，儿子也不会碰她。难道这就是父王所希望的吗？”　　　　“明媒正娶的世子妃，你为什么不能碰？”庄王快被他气死了，带着浓浓的讥讽语气道：“难道你还要为那个侍妾守身如玉不成？”　　　　秦枫像是没有听出来庄王的讥讽一样，淡淡点了点头：“还请父王成全！”　　　　庄王冷冷笑道：“你做梦！我不管害不害一个姑娘一生不一生，这个亲你是一定要成的，世子妃也是一定要娶的，既然我选的亲事你不满意，那么我去求皇上赐婚，到时我看你娶不娶？”　　　　他相中的儿媳，秦枫可以推辞，可以违抗，可以用这种委婉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愿。但是皇上赐婚，如果推辞，那就是抗旨。自己的儿子即便再胡闹，也不能眼看着一家子陪他赴死。　　　　“滚吧！”庄王得了主意，心底的怒气消去了一些，但仍不愿看见他那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冲他不耐的挥了挥手。　　　　秦枫什么也没来得及说，就被他赶了出去。　　　　书房外，王妃徐氏立在不远处的走廊上，看他走近，脸上浮起一层微笑，指了指后面丫鬟手中的托盘：“我给你父王熬了些参粥，他这几天胃口不是很好。”说完又语重心长道：“枫儿，你父王他也不容易，你应该多体谅他一些。”　　　　秦枫耐心的听着她的每一句话，但也只是听着，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波动，眼睛也没有任何神采，只是沉静的站在那里，思绪却不知飞向了何处。　　看到他依旧是这副样子，徐氏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淡，最后直接住了口：“罢了，参粥要凉了，我进去了。”　　　　从秦枫身边过去，徐氏的脸一下子冷了下来。　　不行，不能再任由他这样下去。　　　　一定要尽快想个办法才行。　　　　徐氏走到书房门口时，脸上已经掩去了原本的焦灼和烦躁，带上了一副温婉的笑容。　　“王爷，妾身熬了参粥，您要不要用些？”　　　　“进来吧！”里面传来庄王低沉的声音。　　　　徐氏推门进去时，庄王正面无表情的把玩着那只紫檀木嵌竹刻镇纸，看见她进来，撩了撩眼皮道：“把粥放下吧！我一会儿再吃。”　　　　徐氏给丫鬟们使了个眼色，几个呼吸之间，身后的丫鬟们全都退到了房外，并且熟门熟路的关好了房门。　　　　徐氏亲自动手盛了一碗参粥，给庄王递过去：“王爷中午就没用多少饭，晚饭还有一个时辰，先垫补一下吧！”　　　　庄王淡淡嗯了一声，虽然没有胃口，但是不愿拂了她的好意，端起莲花纹银碗，拿起汤匙喝粥。　　“那位镇国大将军的女儿我见过，虽然是嫡女，但是气派却有些小家子气，可能是早年丧母没有人教导的缘故。世子如果不愿意，王爷大可再找一位品貌皆优的千金闺秀，何苦与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徐氏委婉的劝道。　　　　庄王一下子没了胃口，放下银碗轻轻哼了一声：“你不用替他说好话，我也不耐烦再做这恶人了，由他去吧！”　　　　徐氏微微一惊，她最怕的就是庄王放弃秦枫，虽然秦枫不是她所出，性情又冷淡，但总好过卑鄙阴险的秦桂。　　　　“王爷也是气糊涂了，这种婚姻大事怎么能任由世子胡来？”徐氏勉强笑道：“世子只是暂时放不下而已，等过上一年半载，说不准世子就将人忘得差不多了。”　　　　庄王微微叹了口气：“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他这个痴情的性子十足十像极了他逝去的母亲。”　　庄王想到自己的原配王妃，那个清雅秀丽的女子，也是个痴情之人，只不过痴情的不是自己的夫君，而是当今皇帝。　　　　所以嫁进庄王府两年，她就郁郁而终了。　　　　想到王妃当年那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再想到自己儿子的这副样子，庄王沉重的叹了口气：“他怎么就随了他母亲的性子。”　　　　六月的黄昏，一轮红日坠在西天，染红了半边天的云朵。　　　　秦枫那身月白色锦衣也被染成了金红色，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却更透出了几分萧瑟之意。　　阵阵微风吹来，夹杂着花木的清香，几个丫鬟胳膊上挽着盛满花瓣的篮子，从小路的那边走来。　　看到秦枫从对面走来，几个丫鬟蹲身行礼：“世子。”然后退到了路的两旁。　　　　秦枫无意识的嗯了一声，抬头随意扫了一眼。只这一眼，他忽然呆住了，直直的看向其中一个丫鬟。　　　　秦枫走得是小路的当中，他脚步这么一顿，几个丫鬟只能继续在路旁等待他过去，却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世子会突然停下了脚步。　　　　几个丫鬟偷偷的朝秦枫看去，然后将目光落在了她们中的一个人身上，原来世子在看夏荷。　　半炷香后，秦枫终于收回了视线。　　　　他艰难的抬起右脚，缓缓迈了出去。　　　　这一脚似乎有千斤那么重，但他还是迈了出去，并且压抑住心中那股想扭头再看一眼的冲动。　　太像了，那个丫鬟的相貌太像宁儿了。　　但是再像又怎样，她不是宁儿。　　　　宁儿是柔和中透着倔强，温婉里带着冷清的性子，她的每一个小动作，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是独一无二的，无人能代替的。　　　　秦枫努力摇摇头，甩掉刚才见到的那个容貌酷似宁儿的丫鬟，大步朝自己的风华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