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边说边走下了讲台,围着教室里兜起了圈儿。

她细细打量着每一位同学,尽管她声音并不高,可那强大的气场就好像装在她面前的高音喇叭,把所有人都镇住了,就连甄多余那样的多动症也没敢再练他的铁臂阿童木,而是规规矩矩地把胳膊放在桌面上,一动也不敢动。

就是这胳膊,让我犯了愁。作为一个幼儿园肄业生,我根本不知道胳膊应该怎么摆,我翻来覆去地看甄多余那两条胳膊,左搭右搭就是搭不成他那个模样。

“嗨,600,你这胳膊是怎么放的?”

我小声问甄多余。

“左臂搭在右臂上就行了”

“哪个是左,哪个是右啊?”

“你怎么这么笨……”

我俩完全沉浸在沙沙的争吵声里,却不知危险正在一步步靠近。等我再转头,葛老师已经无声无息地站在我们身边,透过厚厚的镜片儿,我看到一双瞪得圆圆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们。

我俩吓得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你们俩,有什么好聊的,跟我说说怎么样?”

“我们俩……”

我被吓得一时语塞,还是甄多余及时地接过了话茬:

“葛老师,是刚才她问我手该怎么摆,我教给她她还是不会,所以……我俩就吵起来了”

听甄多余这么说,葛老师看看我,抬了抬手示意我俩坐下。

又绕到我身边,耐心地教我如何把左臂放在右臂上。我不敢乱动,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她,最后竟在她的嘴角发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她并没有责备我,而是转身离开了,我望着她的背影想:这,还是那个凶神恶煞的中年女人嘛?

她为什么没有骂我?

为什么不让我罚站?

为什么要冲我微笑?

我百思不得其解,静静地目送她的身影一直走上讲台。她依然站得笔直,只是手上多了两样东西——一本书和一根竹竿。

她再次用她那X光扫视我们,又是在扫到最后一排的最后一个座位后打开了话匣。她那天的讲话超级精彩,直到现在我还记得。

她推推眼镜,抑扬顿挫地说:

“大家看,我左手拿着的是一本书,右手拿着的是一根教鞭,你们知道,这两样东西代表什么吗?”

见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她接着说:

“这两样东西,代表知识和信仰。左手的书,教你们知识;右手的教鞭,教你们做一个有信仰的人!”

话音一落,全班竟鼓起了掌。

说实话,当时我还不能完全懂得她的话,只觉得眼前这个中年女人突然变得高大了起来,刚刚她在我眼里还是个凶神恶煞的魔鬼,这会儿就已经幻化成腾云驾雾的神仙,我对她的感觉,也从害怕变成了敬畏。

那天回家,我一遍遍地跟黄绍伊说起葛老师的那段话:

“只见她左手拿书,右手拿棍,书是教我们知识的,棍儿是叫我们做人的……”

我还专门给黄伏清和刘霞打了个电话,电话里还是那套词儿:

“爸爸妈妈,今天我见到了一个非常严厉的老师,只见她左手拿书、右手拿棍儿……”

甄多余也一样,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俩就像是两台复读机,不厌其烦地给刘晓宇、方敏、李婷乃至王美兰、老方、土豆回放葛老师的那段台词,直到他们每个人一听到我俩的开场白,就能跟着念出下文儿来。

凡是被我俩洗过脑的人还都记住了两个字——“信仰”,曾经有段时间但凡有人问我长大想干什么,我都会脱口而出——做一个有信仰的人。这一度成了全院儿的笑谈。

那是葛老师给我的自信,盲目的很。当时只有5岁的我并没有预料到,这个“有信仰的人”直到今天,仍然属于稀缺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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