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瞬间,母亲便收到对面顾客回复的消息:

“好啊,来二十个,一个多少钱?”

“一粒四元,一共八十元。”

包着八十块钱的红包,送到了母亲手中。

“收到八十元,什么时候取?”

“明天,明天上午大概十一点左右。”小姑娘马上回复道。

“好的,十一点取。”

确认没有别的未读微信,母亲点进朋友圈界面,发了带着两张蛋糕卷照片的一条:

“两款好吃的卷卷!戚风卷:原味蛋糕,融入少量巧克力口味,纯动物奶油,细腻丝滑!金桔卷:加入适量蜜渍金桔,口感更加清新!口味可以双拼!”

十秒钟不到,屏幕便出现一大片字。点了右上角的发送,母亲将手机揣进蛋糕店棕色围裙的兜里,左脚往左侧跨了一小步,似乎是要离开柜台,去关掉俏皮黄油店面的音乐还有灯,去门外面挂上“歇业中”的牌子,就像她每天八点钟都会做的那样。但她的左脚只是跨了那么一小步,并没继续往左跨,右脚也没动作。她只是抬头,眼里只有前方的玻璃门。她怔住了,似乎看见了儿子站在门外迟迟不走,似乎看见了儿子手里的黑拉杆箱,似乎看见了儿子在回头冲着她笑。她也想冲着前方笑,对着空无一人的玻璃门处笑。但她做不出二傻子才会做的事。平复了不太稳的心情,她抿抿嘴,关了店里正在播的“pike”,关了店里温暖的暗灯光,关了往外冒凉气的空调,拿了块钉着细麻绳的木板,拎着细麻绳,走到门外,将麻绳挂在玻璃门的把手上,刻了“歇业中”三个大字的牌子,在门前轻轻地摇晃。

挂完了,她却并不想再开门回屋。今晚烤饼干的任务相当繁重,有好几百块各式各样的小饼干要烤,除了烤饼干,她还要抓紧不多的时间,和几位店员一同,备鱼子蛋糕和牛奶提子吐司的货。但她仿佛忘了这一切,只是站在门前,慢慢向右转过头,慢慢将视线由前方转移至新区中街的右侧。路灯下,被照得不知成了什么颜色的人行道路砖上,几个昏暗的人影正来去。她向右前方伸了伸脖子,似乎想知道她儿子是不是还在往33路博洋路站的方向走,却只看到了走掉了的陌生人影,还有两块闪着霓虹灯光的牌匾,一块用醒目的红点写着石溪海鲜自助,另一块用同样醒目的红点写着敏静文印中心。她往右跨了几步,站定,看见了几乎看不见的33路站牌,似乎有人在排队等车,但并没有拿行李箱的。她用力眨了眨眼睛,站牌底下却依然没有儿子拎拉杆箱的身影。她儿子早坐上班车走了,也许是上上班车。车开到哪站了?文静路?韦杰商贸城?崇人小区?应该没到崇仁小区,就算他坐的是上趟车的上趟车,也到不了的,车开得没那么快。

俏皮黄油旁边,是一家烤肉摊,生意兴隆,店门口附近围着少说十几个人,大多是大粗老爷们儿,几乎都把背心下缘卷到了肚皮上方,仿佛不这么做,就没法在夏日秋常市的高温里待下去了似的。爷们儿们大口撸串,大声讲话,烤肉炉生出的片片烟雾钻进她鼻子里,搅得她想连打十八个喷嚏,仿佛从喇叭口冒出来的大喊声,也钻进她耳朵里,喊来喊去,怎么都离不开你喝几杯我喝几杯他喝几杯。

“阿嚏!阿嚏!啊阿嚏!”

浓重而香郁的烤肉味,伴着同样浓重却刺鼻的烧烟味,飘满了俏皮黄油的门前,惹得母亲连续打了三个喷嚏。她的鼻子仿佛对和烤肉相伴相生的烟雾味道过敏,她的耳朵也受不太了大粗汉子的大喊大叫和一大堆啤酒瓶间放肆得丝毫不考虑节制的撞击声,她听力不好,可于她而言,右手侧的觥筹交错,还是太过吵闹了。如果不是她怕那帮吃烤肉的食客看到了不高兴,她现在一定在捂着耳朵,她的两个手掌一定会死死贴在耳朵上,贴到一丝噪音都进不去。她可以立刻转身开玻璃门进屋。不过,她还是站在这里,还是在往33路站牌的方向看,仿佛她儿子仍然站在等车队伍的后面,和立在地上的行李箱一起,等待公交的来到。喧闹里,她听见一阵细微的喊声:

“妍姐,妍姐?妍姐?”

余妍向左看去。不知什么时候,俏皮黄油的一位后厨小姐姐对大多数人来说是小姐姐,对母亲来讲,却只是个年纪很小的小妹妹已然拉开了玻璃门,在往自己的左手侧探头探脑,似乎脖子都快要抻断了。见不到余妍,她又把脑袋往右伸,目光正好与余妍的目光对上。余妍快步走过去。

“妍姐,你送你儿子呢?”小姐姐也往余妍的方向快步走过去,边走边说,宽松的白色厨师服随着她的身子微微前后摆动,摇曳在已经褪去暑气的清爽空气里,“你儿子他早走了吧?”

余妍仿佛被点到了什么清醒穴似的,一下子回过劲来。她连忙说:

“没,他刚走,我刚送他上公交。”

好像她真的看见她儿子上了33路公交似的。

“堂堂蛋糕店老板,儿子还要坐公交。”

小姐姐来俏皮黄油,已有五年有余,早就和老板娘混熟了。她会就老板娘的儿子打趣,老板娘也会时常开她的玩笑,逗很不得一门心思扑在恋爱上的她,怎么还没找到意中的对象。她俩都习惯了。

“不让他坐公交,你们哪儿来这么多工钱?”余妍说笑着,和后厨小姐姐一块回了店里,直奔后厨,“再说了,我跟他说过可以打车的,他自己非要坐公交,能有啥招?”

“好好劝劝你儿子,别那么勤俭节约。”后厨小姐姐接着打趣。

“那你给他出钱吧。”余妍接下话头。

俏皮黄油已经不卖蛋糕了,后厨却还正忙碌着。屋子里大概有几百块小面团,恨不得将桌子上所有的托盘都铺满。

“妍姐儿啊,你可算过来了!”知道老板回来了,后厨的另一位小姐姐忙开始打招呼,她那戴着厨师帽的脑袋正低着,眼睛指挥着手,往刚刚出炉的饼干胚上挤小猪蕾琪穿的红裙子,“下一批饼干胚,就等着你烤了,我们几个都已经倒腾不出手了!”

“马上马上,马上就干。”

几秒钟过去,余妍也换上全身一片白的厨师服,戴上烘焙手套,送了四托盘的面团进烤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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