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门开,新鲜的空气取代了空调房里凉爽却有些闷的气息。今日八点钟的夏日,意外地能令人感到舒适,不像前一两周的夜晚那么热,只是在凉爽中残存了一些暑气,而且丝毫不闷,他喘着一点都不费劲,肺里一点生涩的感觉也没有。
还没等他吸几口这样的空气,一阵携带着烟味和肉味的烟雾,便由烧烤摊迎面吹来,吹得他立即咳了两声,像条件反射似的,不过,咳个两声,也就没事儿了。幸亏闻这味儿的是他而不是他母亲,他想,倘若是他母亲,说不定会被熏出眼泪的。和烟雾一起被吹过来的,还有四五十岁中年男人们一浪又比一浪高的聊天声,以及八九个瓶子撞到一起时发出的声响,叮叮咣咣的。不知道他是不是最后一次见如此人声鼎沸的烧烤摊,也不知道北京那边有没有这样的烧烤摊。
夏夜的清风换了风向,原先飘在俏皮黄油前的烟雾,一下子又笼罩住新区中街五百米路段的上方,再向更远处飘去。云般的烧烤烟之下,拉着他的行李箱,余正夏过了马路,站到博洋路站牌底下。他排在等车队列里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已经八点多了,不会再有什么人从金海新区这种比较偏远的地方去市中心那边了,除了余正夏这种要去火车站坐火车的。收起行李箱拉杆的时候,余正夏无意间闻到了一丝烟味,和他之前闻到的别无二致,只是没那么浓了。他弄不清楚,是烧烤的烟味真的飘到一百米开外的这儿来了,还是他的鼻子产生了错觉,嗅觉停留在他还没过马路的时候。他又闻了闻,的确是烟味飘过来了。烟味居然真的能飘过来。余正夏稍稍抬头,一看,有片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烟雾悬在上空,若不是被夜间的路灯照出了轮廓,他根本看不见。他闻到的,大概是秋常独有的烧烤味儿,出了这片地界,应该就再也闻不到了。这么想着,他甚至有些留恋他鼻子里不怎么好闻的气味了。
等了五六分钟,33路还没来。他一直一个人站在铁皮做的公交站牌下,陪着他的,只有一袭靛青衣般的夜色,路灯静静泛出的橙黄色光芒,以及若有若无的烟与味道,直至33路不动声色地开过来,再停下。他左手拎着大箱子上了车,右手拿公交卡在读卡器那边刷了一下。
“滴,学生卡。”
学生卡被揣到牛仔外套兜里,然后,余正夏赶紧找了个座位坐下,再拽着行李箱的扶手,让箱子滚到他小腿前面,双手使劲按在行李箱上,生怕一启车,箱子会一下子滚到不知哪里去。公交车一声未响地开动了,余正夏感觉到,行李箱想要向后滚,想要撞到他的膝盖上。
“前方到站,文静路。子俊硅藻泥……”
安顿好行李箱,他掏出兜里的秋常市公交卡,看了一眼,再放进书包。没几秒,车里的灯光,便几乎全都熄灭了,只剩下能勉强让他辨认座椅轮廓的弱光,车厢前边到车厢后面,都陷入一片昏暗。昏暗里,睡意袭上他的大脑,不由分说。
“……文静路,到了。”
为了方便乘客上下车,灯光又都亮了,余正夏的睡意减退了些。然而,等车里再次报出了“前方到站,韦杰商贸城”,亮了短短几秒的灯光,就又都灭了。睡意又涌了上来,比之前的那阵,更叫他头脑不清醒。两边眼皮耷拉下去了些,他那双好看的眼睛,似乎没平时那么大了。他把手机拿在手里,脑袋靠在左边有些发凉的车窗玻璃上,胳膊肘靠在拉杆箱上,拉杆箱靠在前排座位的靠背上,他用两个膝盖抵着。除了膝盖和紧握着手机的手,他全身都处在半梦半醒状态,眼镜镜架滑到了鼻尖,镜片快要砸到地上了,他也愣是没感觉出来。不知过了多久,车厢里的一句话,飘到余正夏耳朵里:
“前方到站,省实验中学。子俊硅藻泥,装修去味除甲醛,联系电话32123837,欢迎您乘坐33路车,本车由德全批发中心发往秋常北站方面……”
一听到他们学校的名字,余正夏不睡觉了,眼睛一下子睁大。幸好他没睡死,不然铁定要坐过站了。他的身子还没完全睡醒,大脑正急着叫醒它,叫得迷迷糊糊的他伸出右脚往出跨了一步。这么一跨,他彻底醒过来了:他要在终点站下,不是在省实验下。右脚又回到原来的位置,余正夏继续靠着窗户和行李箱半睡半醒。
“……前方到站,白求恩医院。学托福雅思,到杉笛学堂,只需拨打32324444,32324444,欢迎您……”
车没开到终点站,余正夏便醒了。他右手攥着手机,左手摘下眼镜放到腿上,然后使劲揉揉两只惺忪的眼睛。揉完眼睛,视线前方的一片暗黄,终于变得稍微清晰点了。余正夏这才发现,夜晚的车厢空荡荡的。他双手戴上眼镜,向后看看,算上他和司机,全车只有五六个人。他开始纳闷,都快到火车站了,车厢里应该有不少乘客才对。
“白求恩医院,到了。”
车辆右前侧的上车门开了,涌入一列男女老少,全都大包小裹。不一会儿,座位便都坐满了人。忽然,余正夏又感到脑袋昏昏沉沉。困劲儿又上来了,车厢里多出的讲电话声和哭闹声,都消不掉。
“前方到站,终点站,秋常站北……”
又昏昏沉沉过了不知多久,余正夏听到报站,脑壳里全部的困劲儿都消掉了。这回,可真的要到站了。拿出手机,他给母亲发了条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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