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对,我给忘了,你们现在都用地图软件,”母亲差点没反应过来,“这种软件我都不会用,就微信用得还行。”
母子二人郑重其事地对视了一眼,对视完,便不谋而合地同时笑了。
“等我高考完事儿了,我带你去旅游啊?考上哪儿咱就去哪儿,要是我考了本地,就去周围几个水库转转,像新立城什么的,顺便吃个鱼,吃水煮鱼,”余正夏筷子下面,塑料盒里一些吃剩的米粒被聚拢到一起,显得盒子干干净净,“或者,咱来个先钓鱼后吃鱼,咋样,妈?”
“prise,prise,priseprise,prise,priseprise,prise,priseprise,prise…”
背景音乐又换了一首。小小的店里,明明只回荡着充满欢笑的女生声音,可余正夏却听得到,母亲的心里“咯噔”一声。他不知道这跟她的心事有什么联系,但一定不是什么让人愿意去回忆的联系。他想问母亲要不要上楼去给她弄杯水,母亲却抢先一步开了口:
“吃鱼可以,钓鱼就算了。一天到晚都得坐着,还不知道能钓上几条。”
但余正夏知道,母亲很能耐得住性子。不管画油画,还是给设计公司打工,还是给她自家的蛋糕店做设计,无一不需要坐得住这项特质。她怎么可能坐不下去钓鱼?因为她不喜欢钓鱼?不可能的。闲聊时,她总会向儿子讲起新区中街上的一家高端渔具店,语气里分明充满了向往,恨不得马上钻进店里买一把鱼竿。
“正夏,咱要是去郊区吃鱼,不得先把驾照考了啊?”借着提醒儿子的机会,母亲悄悄把话题转移掉,“郊区好像都没什么出租,也没什么能在网上打的快车。”
“对啊,我得考驾照!”余正夏轻轻拍拍头上的头发,明明他早上洗过头了,一个下午功夫,发丝间便微微冒出了点油光,“等拿到通知书了,就考驾照去。”
“你去找臧晓宇他妈,他妈不是在圆通驾校呢嘛?”母亲建议道,“她肯定愿意手把手教你。”
“嗯,到时候再说,现在高考还没考完呢。”余正夏夹了碗里几乎所有剩下的米粒,放到嘴里嚼。
“也是。还有啊,正夏,要是有人主动跟你打招呼,你千万不要理他,不要理,记住了。”母亲的半边腮帮子还在嚼菜花嚼个不停,另外半边却急着往儿子脑袋里塞她关于去火车站的经验之谈,“就比如说,旅店那些个拉客的,还有那些个卖各种卡的,哪怕凑到你跟前,你都不要理他们,有很多都是骗子,一旦理了,说不定就中他们的圈套了……”
“嗯嗯,明白了。”余正夏点了点头,稍微低着下巴。
“……还有啊,在进站口那儿进站的时候,记得看好自己的手机,可别丢了,”母亲接着耳提面命,“进站的时候会很混乱,小偷最喜欢在这时候偷东西。放个安全的地方,一定记住。”
余正夏又点了点头。此后差不多一直如此,母亲一个劲地说,余正夏不出声,只是一个劲地听,时不时随着母亲讲的节奏点点头。等母亲嘱咐完毕了,余正夏才问:
“妈,要不要我上去给你端杯水?”
“不用,冰箱里有,”母亲拒绝道,“我喝凉的就行了。”
“妈,你喝那么凉的,恐怕不好吧?屋里有空调的,没那么热。”余正夏半站不站,一副要立刻动身上楼的样子,“我给你倒水啊。”
“不用,一百个不用,”母亲拒绝说,“喝凉的更解渴。你上楼去吧。”
俏皮黄油的门被适时推开了。是个梳马尾辫穿白恤牛仔裤的姑娘,大概大学生模样,看上去,像是大一或者大二。他以前仿佛在店里见过她,余正夏想,但早忘了她是谁了。迅速在柜台后站好了的母亲,连忙示意余正夏上一边去。余正夏便弯下腰,盖上两个外卖盒子的盖子,再将它们装好在袋子里。
“您好,欢迎光临!”很快,母亲又转回头,看向姑娘,“来点儿什么?”
“来二十个蕾琪饼干,打包。”姑娘想都没想,便说,“你们家有没有那种能装饼干的、大一些的礼盒?”
“我们家……没有的,”余正夏把外卖袋子扔到了垃圾桶,听到母亲有些抱歉地对姑娘说,“只能把每个小饼干装进独立的小包装里,然后再把所有饼干装到一个大塑料袋里给你,我拿手机给你看……”
母亲拿出手机,右手大拇指止不住地往右滑动,似乎是在看相册图片。伴着店内的音乐声,伴着母亲与顾客的交谈声,余正夏上了楼梯。
手机上显示晚上六点半。只剩一个半小时了。
余正夏不听单词了。他开始看手机上的单词卡片,按事先计划好的那样,琢磨名词branh的几个不同的意思,琢磨完了,再换下个单词,一遍遍拼读bureaurai的十二个字母,想把这个出奇难啃的单词背下。他从六点半开始看,一直看到七点十五,看到手机设定的计时器响了为止。之后,手机接上电源,他又开始听单词,听单词电台新建的近义词辨析频道,听ra、sree、pah和ay之间的区别,听ause和reasn后面分别都可以接什么词,听alk指日常中的一般性的谈话、leure指学术性的演讲,顺便削了几根英雄牌铅笔。
七点半,新一批削好的铅笔被添进塑料箱子里,箱子则被他放进了星空灰色的背包。与其说是放进去,不如说是强行压进去的。大箱子一进了背包,背包便顿时变得满满当当,叫他怎么也拉不上拉锁。无奈,他只好又将行李箱从房间角落拉过来,拿出一些东西到书包里,好不容易倒腾出一点空,才能往里面装体积一点都不小的塑料铅笔箱。
最后,他去了卫生间,洗了集训前在家里洗的最后一次澡。说来有点奇怪,而又不奇怪,他往脑袋里灌了一晚上的英语单词,等到往上掰架子上的淋浴喷头、再打开出水开关开始洗澡的时候,他却仿佛忘了这么些个单词,在他脑海里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连串关于一鸣画室集训生活的问号:去了画室的寝室,来自五湖四海的同学不会跟他处不惯吧?到了北京,他的素描水平会得到提升吗?每天该抽多少空去学文化课的知识?画室那边针对他们省的联考课靠不靠谱?
喷头喷出细小的水柱,打在他脚下卫生间的瓷砖上,仿佛一场不小的雨在浇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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