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景消失了。

余正夏四肢摊开,全都被钉在床上。还没等他的手脚苏醒过来,还没等他有力气睁开眼皮,迷迷糊糊的,他便听到一阵余枫的歌声:

“回首依然望见故乡月亮……黑夜给了我黑色眼睛,我却用它去寻找光明,汗水凝结成时光胶囊,独自在这命运里拓荒,单枪匹马与世界对饮,历经磨难亦不忘初心,做自己荣耀的骑士……”

田唱床铺上,手机的默认来电铃传导到床板,然后再被床板下的他听到。

歌都快唱完了,田唱才不情不愿地翻了个身,拿起手机,按掉铃声,旁若无人地开了口:

“喂?我大姑啊?”

另一边,手机的扬声器也旁若无人地回了话:

“嗯,是你大姑。咋样,去画室习不习惯啊?”

“还行吧,”田唱的嗓音回响在整间寝室,“就是床没家里的舒服。”

“那不是正常的嘛,不可能跟家里一样,”大姑在电话里说,“你那几个室友都怎么样啊?听你妈说,他们几个好像都挺不错的。”

“不调静音也就算了,打电话能不能小点声……”

田唱床下,余正夏四肢还未醒来,眼皮却已然睁开。四周黑得像压抑的黑洞。他欲要睡个回笼觉,续上之前的梦。他还没和白毛猫同吃东四条边上那家人气火爆的云南米线呢。卿卿我我亲吻搂抱还没结束呢。但上铺传来的声浪,使劲往回拉想钻进梦里的他,一把又一把。入不了梦不说,还要迫不得已去旁听田唱和他家亲戚聊天,余正夏急得不得了。

可能不是田唱的手机铃和电话声太恼人,余正夏又想,是他自己睡觉太轻了。他探出头。石金子在睡觉,龙家毅在睡觉,姜天也在睡觉。大家睡得像几块死石头。小腹忽然变得不好受。也难怪,他正在做他所能想到的人生中最美的几个梦之一,却被硬生生地打断了,这反应太正常了。他疼得起不来身,却得赶紧下床。才到寝第一天,还没跟四位室友熟络起来,不能叫他们看见他在想什么。伴着奇怪的感觉,他试着去挪两条腿,却发现它们酸得不能动弹。好不容易让左腿伸到床铺外,他却不争气了。没想到不争气的时刻会来得这么快。但他还是穿了床下的一双拖鞋,于床脚处站稳,带着无以言说的羞赧。

“……唱儿啊,平时在画画上有什么问题,要多请教老师,多请教同学。”田唱大姑的声音本身温文尔雅,但经由田唱开到最大音量的扬声器一播放,就变了味,变得粗鲁,“文化课也要多加注意,回来高三期末考的时候,成绩可不能掉队,听到没有?”

“听到了,姑,”田唱放开嗓子讲电话,丝毫不顾会不会吵醒室友,“可我一天到晚光画画都忙不过来,文化课……我尽力吧。”

“也是,你连画画那么忙,肯定挤不太出时间学文化,”扬声器里的声响依然肆无忌惮,可能是觉得其余几位室友脾气都太好了,“不过,大姑得告诉你,平时画画再怎么没时间,也得挤出空学文化,本来你文化分就挺低的,放艺术生里面都不算高,别的同学可以集中精力画集训的内容,可以等专业课考完了,再拼尽全力冲刺文化。你不行,你得趁他们在文化课上放松的时候,抓紧时间补习文化,这样才能赢过他们,知道吗?按照你妈给你发的计划表学,周几都分别学什么,那上面都写得清清楚楚……”

田唱总算不张嘴了。余正夏闻到一阵叫人不愉悦的味道。他轻手轻脚,在公共储物柜的小格那边找出了新的一片灰色遮羞布,又回到床位上,换下睡衣睡裤,换下旧的四角裤,不发出一点动静。他怕室友们的好觉被打搅,更怕被他们知道,他的午睡时间发生了什么。

夏季闷热,他身上却布满凉意,有点像兑了些水的风油精。他不想和某位会忽然醒来并且恰巧看到他的室友坦诚相待,即使是穿了裤衩的坦诚相待,他都不愿意。可石金子和姜天都是这么做的,他们都是晃着进去,然后再晃着出来。倘若他全副武装进去,室友见到了,也许会对他有看法,会觉得他不够爷们儿。因此,他没办法用睡裤去遮挡,只好用干燥的四角裤去掩饰。

余正夏拿起枕头,一头放在床面上,一头夹在床头的铁栏杆上,枕头与墙角组成一个不会被别人看到的角落。刚刚换下的四角裤,被放到那里去。他又拿起灰色的新裤头。为了避免弄脏,余正夏没穿上它,而是用两只手将它放到本应穿上裤头的位置的前面,虚掩着。两只手提着块布,一步一步往前挪,不是做贼,却心虚得胜似做贼。

“行了,我要上课了,不跟你聊了。”田唱的大姑总算聊天聊完了,“拜拜了啊,晚上微信联系。”

“姑姑再见!”

“哎,侄儿啊,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你……”

余正夏不再觉得田唱打电话打得吵。他满脑子只想着一个问题:田唱会不会见到他的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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