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金子马上伸出手,伸出根手指给他看。
“粗鄙。”龙家毅夹起几根面条,说,“咱待会儿上哪儿配钥匙去啊?”
“不知道,”石金子说,“在附近找找呗。我查查地图。”
石金子掏出ihne,龙家毅在他斜对面看着,看得两眼发直,仿佛脑袋被人挨了一棒槌。接着,他看着石金子娴熟地在触摸屏上点来点去。他以为没人能注意到他此时此刻的目光,却不知,余正夏早就察觉到了。
“附近只有一家配钥匙的,距咱们差不多三公里,在望京那边,就叫名表维修配钥匙,”说着,石金子把手机随手扔到桌上,“除了这家,就只有离这儿五六公里的了。远死了……大热天儿的,你们谁爱配谁就去配吧,记得给我带回来两把。”
“好的,记住了,”龙家毅坏笑着说,“回来别忘了管我叫爹。”
“这事儿啊,我可记不住。”石金子也坏笑着回答道。
“我警告你,你可别耍赖啊。”龙家毅端起吃剩三分之一的餐盘,想往对方脑袋上砸。
……
三人又吃了会儿炒面。
“这香肠是香肠吗?”龙家毅吃了一片香肠,说,“怎么这么多粉面子啊?”
“咳,常规操作,”石金子倒是对此没什么感想,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不然食堂靠什么赚钱啊。”
吃过面,放好盘子,一行人在龙家毅的倡议下,回到宿舍楼,准备小睡一觉,过后再出发。石金子照例走在最前面,拿钥匙打开了门。屋里多了两位新室友。一位长得敦实,穿得简单,除了身上肉有点多,脸上的油泛出些微的光,散发出的“男人味”有点重,没什么特别出彩或者特别落人下风的地方另一位的样貌,则比这位好认多了,因为他皮肤特别黑,黑到不可思议的程度,不知是被暴晒了多少年才这个模样,简直要赶上李逵了。除了两位118的新住客,三人还见到了一对中年夫妻,应该是敦实男生的父母。年岁已相当不低的二老,一位在给儿子铺床,一位在把儿子的衣服往衣柜里塞。
“叔叔阿姨好!”三人先跟两位长辈打招呼。敦实室友冲他们摆了摆手,他们也冲敦实室友摆了摆手。招呼打完,室友爸爸停下手中的活,看着门边的他们室友妈妈转过头去,继续忙碌而他俩的儿子,则站在他爸爸旁边愣神,不知是太内向还是怎么回事。
“你们都是我儿子室友啊?”敦实室友的爸爸问他们,说话的腔调和石金子有点像。
“嗯,都是118的。我们仨都是。”石金子立刻开了口表明身份。
“啊……”敦实室友的妈妈往柜子里装完了他儿子的衣服,转过头来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你们都哪儿的啊?”
三人纷纷回答。石金子先回答,余正夏跟着回答,龙家毅最后一个回答,眼神有点躲躲闪闪,好像见到了某个不想见却又不得不见的人。
“你从县城来的啊……”
室友妈妈说道。龙家毅的两个黑眼珠直往下面溜。
“怎么样,从县城坐车到这儿,方便不?”
满口的表面谦虚,还有骨子里的趾高气昂。龙家毅逼着自己去直视室友妈妈,花了几秒钟,总算逼成功了。他向室友妈妈讲:
“还行吧,花两天功夫,怎么也能到这儿了。”
“啊,还得两天啊?多远啊。相当不方便了,真的。”室友妈妈嘴角在笑,眼睛却没有,“我们开四十多分钟车就到了。”
龙家毅在后悔,后悔刚才为什么没把自己埋到地下去。他又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发烫,不知自己的感觉对不对。
“还……还好吧,反正我不觉得远。”龙家毅挤出句话,“远又能怎么样,再远也得过来啊。”
“听见没,儿子?学学人家是怎么吃苦耐劳的。”
妈妈问道。敦实室友点点头,说他知道了。这么听妈妈的话,应该是个好相处的吧,龙家毅想。
室友妈妈又向龙家毅头上砸了一连串的问题,大部分都以“你们那边”或者“我们这儿”打头,问得龙家毅差点回答不过来。
“……你们从哪儿来的啊?”
室友妈妈提问的间隙,龙家毅也向她提问。他猜他们一家也是本地的。
“北京来的,顺义。”
前面四个字抑扬顿挫,后面两个字恨不得用最淡的语气一语带过。
“你们家也是本地的啊?”
龙家毅眼里仿佛闪过一片星星。他试着去遮掩这片星星。
“难道说……”室友妈妈若有所思。
“啊,我是本地的,我叫石金子。”石金子猜到了阿姨在想什么,忙说。
“你哪儿的?”室友妈妈的问句脱口而出。
“东城的,”石金子回答,“我爸东城的,我妈怀柔。”
室友妈妈一双画了眼线、涂了睫毛膏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耐人寻味的骄矜,紧接着,又闪烁起一片星星,比方才龙家毅眼睛里的那片还要亮,起码要亮上十倍。
“东城区的啊?东城区好啊……”
接下来的五分钟,室友妈妈都在夸东城区怎么怎么好,夸东城区的人文风情怎么怎么好,夸东城区的高中生素质怎么怎么好,夸石金子的爸妈怎么怎么好,夸得石金子也想跟龙家毅一起钻地缝里去。满屋都是她的夸奖与羡慕,甜得流油,油流得整片寝室地板都是,油味也已经轻而易举地熏染了墙壁和天花板。夸得脑袋里再也掏不出什么词了,她才肯搭理余正夏,问了他几个平平常常的问题,余正夏也都平平常常地回答了。
“这是我们北京的特产,”室友妈妈拎起手边红彤彤的糕点礼盒,突然把话说得急促,有些像北京话里的吞音,“待会儿分着吃了吧。”
“我们不吃这个,”这回,没等石金子开口,龙家毅便张嘴推辞道,“您拿回去吧,阿姨。”
“你们吃吧,吃了就知道多好吃了,”说话功夫,室友妈妈又从大纸袋子拿出些樱桃,“这儿还有车厘子呢,美国进口的。”
车厘子?龙家毅呆呆地望着薄塑料袋里的一大堆暗红色果子。除了颜色深点,个头大点,价格贵很多,车厘子和樱桃有什么区别吗?他一直都不明白。他隐隐约约记得,有节生物课,老师给他们讲过两者之间的区别,但他没怎么听,听到的那么一点内容,也全都忘了不管高考生物,还是会考生物,都不会考的。
“我们真不吃,真的。”
龙家毅两个太阳穴处,生出了小雨般的汗。室友妈妈一个劲儿地往他手里塞塑料袋的提手,龙家毅一个劲儿地推,你推我搡的,争执了好一会儿。最后,龙家毅敌不过她的一片好心,终于还是收下了她的礼物。
“谢谢阿姨,谢谢阿姨。”龙家毅连连道谢,恨不得就地对着她鞠个躬,九十度的。
“哎呀,不客气,应该的。”室友妈妈说着,又看向她儿子,“这是我们儿子,他叫田唱。”
三位室友向田唱问了比较正式的好,田唱也回应了他们。
“我儿子啊,从小娇生惯养到大,”田唱妈妈说着,与田唱对视了一眼,“我们平常对他挺关心的,所以呢,他可能有一些活不太会干。”
“没事儿的,有我们几个在呢。”
石金子满不在乎地说。龙家毅看了他一眼,眼神含着欲露不露的担忧。余正夏则跟石金子一块,陪田唱妈妈的笑。
“他从来都是在家住,这回是他第一次住校,没什么经验,”田唱妈妈接着说,“你们多照顾照顾他。”
“明白了,阿姨。”
龙家毅还在用担忧的眼神看着答话的石金子。这时,余正夏对田妈妈说:
“您放心,我们都互相照顾。”
“谢谢你们了。说实在的,我们家孩子挺令人操心的……”田妈妈有些抱歉,却又不太像有多抱歉的样子,“拜托你们了。你们有什么生活上的问题,可以通过我家孩子找我。千万别见外。”
田妈妈的视线,凝固在龙家毅的脸上,像两道过于灼热的阳光。龙家毅不知是什么都说不出来,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只是礼貌性地点头。
“田唱,你多向他们几个学学为人处事啊。多帮帮他们。”
“嗯,明白了。”田唱回答得有点迟钝。
他们四个又聊了会儿,田唱也躲在他妈妈后面插了几句话。田唱的床铺收拾完毕,寒暄终了,男生们送他的爸爸妈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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