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还是吃吧,肚子比脸重要。”石金子举起筷子。
“对,儿子快吃,儿子现在在长身体,不能缺营养。”龙家毅找到个机会便开始揶揄。
“我都已经放过你了,你怎么还给脸不要脸?”石金子冲着龙家毅来了一句,前者筷子上已经卷起了几条宽炒面,“等我长完身体的,马上胖揍你一顿。余正夏啊,记着点,省得我到时候忘了。”
“正夏,你好好想想,你是哪边儿的人。”龙家毅苦口婆心地嘱托道。
余正夏闷头往嘴里装炒面,假装没听见他俩任何一位说话。
“孙儿啊,有人要揍你爷爷,你怎么见死不救呢?”石金子恨不得拿起筷子往余正夏脸上戳几下,“你是耳朵聋了,还是没长心?”
余正夏继续在嘴里嚼炒面,嚼得很快。他喉结动了动,然后转过头,逼视着石金子,手指着对侧的龙家毅,不紧不慢地说:
“为什么他是儿子,到我这儿就成孙子了?”
石金子手中的筷子一不小心没拿稳,几根面条全重新摔回碗里。就谁是爹谁是儿子谁是爷爷谁是孙子的一系列问题,他们又争了个半天,即便如此,也没得出来什么一致结论。能得出来,才叫有鬼。既然什么也没整出来,就安心吃面。
“这面条里面油好多啊……”龙家毅看着筷头一块金黄金黄的面疙瘩,没下口。
“北方炒面都这个德行,油比较重,”石金子忙说,“你要吃不惯,可以现在再去打份份饭儿,那个应该能清淡点。”
“没事,没什么吃不惯的,只是有点不习惯,”石金子说完,龙家毅就解释,“我去那边打份汤,免费的,你们都谁要?”
“我不要。”
石金子的舌头懒得要命,懒得龙家毅根本听不懂说的是什么。
“我不要。”见龙家毅听得不清不楚,石金子只好把揉在一块的三个字掰开来讲。
“噢,知道了,你不要,对不对?”见石金子啄木鸟啄木头似的点点头,明白了他的意思,龙家毅又转向余正夏,“你要不要汤?不花钱的。”
“大热天的,就不喝热汤了。”余正夏谢绝道。
“那我自己打去了。”
“行,你自己去吧。”
龙家毅慢慢从桌子上站起,然后转身走了,要去打汤区的队伍排队。石金子啃了口夹上来的面条,嚼了几口,喉头便赶紧动了动,再大声咳嗽了几下。咳嗽声平息了,他说:
“哎,正夏,你说,今儿面条怎么这么咸?”
问完,还没等余正夏来得及作出什么反应,石金子便将头向前伸去,伸得脖子筋都快断了。
“家毅啊!你爸叫你!”石金子脸上的焦急,堆得快要装不下。
“叫你爹有什么事儿啊?这么着急。”龙家毅慢慢悠悠地向后转头,再慢慢悠悠地开口说道。
“给我也打份儿汤!”石金子开始了紧急呼救,他嘴里跟铺了一层又一层的盐似的,咸得他直冒火,管不上什么爹不爹的了,“别忘了。”
“要汤,自己来打。”龙家毅气定神闲,急得石金子直想坐在原地频频跺脚,“就不能自己动动腿?可别丢你们东城老北京人民的脸啊。”
龙家毅说话的语气,有点像他们省走出来的一位赫赫有名的超级大人物,逗得石金子有点要笑。但此时此刻,他嗓子里仿佛沾满了盐粒,一笑,便会直作痛。说不出话的他,只好眼睁睁看着龙家毅转回头去。喉结又动了几动,他的嗓子稍微好受了些,仍然涩得不得了,但起码能说话了。他迫不及待地大喊:
“告诉你啊,儿子给老子打汤,天经地义!”
和他们仨在同张桌上吃午饭的那位陌生姑娘,以及附近几桌的女生男生们,全都停下了嘴巴、筷子和勺子,抬头看石金子,像看免费的现场小丑表演。余正夏嘴里一堆炒面沫儿,差点没都喷出去。
“金子,咱注意点儿形象,”咽下去口中一团炒面糊,余正夏赶紧拍拍石金子肩膀,跟他说,“那个妞儿还在食堂呢,正看着你呢。”
“没事儿,正好让她看看,家毅他爹有多么威风,叫她拜倒在我的威风之下。”
显然,石金子的这个目的并没有达到。他憋出小猪吃奶的劲儿,喊了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嗓子,龙家毅也没搭理他。他将头埋到他那盘炒面前,埋了足足能有四五秒钟,才又抬起头来,对着油乎乎金灿灿的宽面条伤神,对着面条间五彩缤纷的火腿片、香菜叶、黑木耳和青椒段黯然神伤。出乎余正夏的预料,他并没有一蹶不振倒地不起,而是将目光投向食堂里的远处,投向高个儿姑娘和她的五个同伴。他神情放松了些,又将目光转向余正夏:
“正夏啊,老子命令你给我打份汤回来。”
“不去,死都不去。”余正夏坚决不动摇。
“行啊你,家毅都给我打汤去了,你还不赶紧向他学习,给我打点儿汤?”桌下,石金子的二郎腿前后晃悠,一翘一翘的。
“别自欺欺人了,行不行?家毅那是去给你打汤吗?”余正夏一点不留情,“他要是已经去给你打汤了,你还用得着支使我吗?”
石金子一时哑口无言。他脑袋机灵透了,马上想出个对付余正夏的点子:
“他给我打汤,和你给我打汤不冲突啊。快去,麻溜儿利索儿的。”
“这儿有个土著欺负外地人。”
说完,余正夏便闭了嘴,面无表情。
“呦嗬,还学会碰瓷儿了呢?”石金子也面无表情。就这样,两人对视了不知多久,好像再比谁会忍不住先笑。
“哎,咱说正经的,”石金子率先开了口,打破了微妙又直叫人想捧腹的沉默,“咱下午是不是得去买点东西?寝室总得布置得好看点儿吧?”
“对啊,得布置寝室,”余正夏说着,筷子放到盘边上,“但咱得先把扫除用具啥的买了吧?还得先去配钥匙吧?布置寝室的事儿过几天再说,说不定到时候根本没空。”
“好吧,听说咱们一鸣排课排得可满了,管得也可严了,”一想到这儿,石金子就忍不住要埋怨连天,他垂头丧气,拿筷子的手也放慢了速度,像被冰冻住了似的,“我都有点儿想念之前那个画室了,不想来这儿……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你之前是在……”
“……在我们东城区的一家画室,”石金子把筷子扔到一边悄声说,满脸的不满意,“蓝星画室,你听说过没?”
“蓝星啊……啊,那个啊,听说过。”余正夏愣了神,在大脑中搜寻了几秒钟,才想起来,“我在网上查过,那家每年的联考校考成绩也不错。”
“嗯,所以我本来打算集训的时候继续留在那儿,”石金子的说话声抬高了点,“管得不严,课也不多,任务量也不大,还能混上个还对付的学校,美滋滋……”
他可能是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天赋,不用多学,也能保证自己轻松考出好成绩。余正夏又望望四周,如此想道。新入学的同学们大多吃完饭走了,老学员构成了此时此刻食堂的主力军。他们大都灰头土脸,一看便知至少两个月没睡过好觉了。
“……可高二快结束的时候,出了点儿事儿,我爸妈死活不让我接着在那儿学,只好走喽,然后按照他俩意思来了这儿。”石金子接着抱怨,不过怨气没那么重了,“说实在的,除了那点事儿,蓝星其实挺好的,同学们也挺好的,环境跟课程也都挺好的。双休日班跟寒暑假班抓得不严,作业也少。明天就要开课了……我要抓狂了,真的……”
“唉,先忍过这二百多天吧,”余正夏想问石金子在原来的画室那儿出了什么事儿,却只能将他的疑问转换成现在说的这句话,“不然,考不理想了,还得复读。”
石金子原先涣散的目光突然变得精神焕发,略有点咄咄逼人。
“别的,我可不能复读。让我复读,就是要我小命,就算上个不入流的学校,也比复读强。”石金子握紧筷子,说,“我跟你说,我什么事儿都可以听我爸妈的,只有这事儿,绝对不能听他俩的。多累啊。”
余正夏不免想,他自己倒是挺想复读的。但他母亲早跟他约法三章过,其中有一条便是这样:不管考得有多么稀里哗啦,她绝不准许他复读。不过,用不着她说,他也不会选择再战一年的。毕竟,家里尚可但不太稳定的经济状况,他看在眼里。能以艺术生身份去参加高考,于他而言,都已是莫大的恩赐了。
龙家毅打了汤回来。他没只是端碗汤回来,而是端了个大餐盘回来,紫菜蛋花汤和菠菜汤在各自的碗里摇曳着,摇曳得差点要洒。石金子忙将餐盘接过去。
“行啊,乖儿子。”石金子往龙家毅胳膊上一拍,差点拍出个骨震荡。
“我都给你弄了汤了,是我叫你儿子,不是你叫我儿子。”龙家毅有功在先,道理现在在他这边。
“先别儿子不儿子的了,”余正夏说,“快吃吧,再待会儿,面真要坨了。”
两人总算放下了争执,和余正夏一块儿,继续干最要紧的事儿:吃午饭。
“哎,咱几个商量件事儿呗。”
龙家毅喝了一大口紫菜蛋花,放下碗。
“啥事儿啊,儿子?”石金子马上问。
“你怎么就知道对咱俩的父子关系念念不忘?”龙家毅带着点嫌弃说,“我爹爹,你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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