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朝阳由东升起,温柔的落在商王府清风院基台边槐树的茂密枝叶上,枝丫如撑开的伞般遮盖了一半的歇山顶与基台。

李慕被执戟扶着立于基台上,全身站在树阴中,八尺男儿束发银冠,身着缥色圆领双团窠大袖袍衫,脚踏连珠麒麟暗纹蜀锦丝履,少了往日去都护府上值时穿的胯袍与皂靴简练,多了一层贵气庄重,即便双眼被布蒙着,仍藏不住眉梢的沉重,皱如春波,在听见执戟喊谢林春大娘子时,眉间的愁绪如深海中潜藏的游鱼,疏然不见。

谢林春站在基台的石阶下,正好被日头照的暖意融融,她看向站在基台上,树荫下的李慕,久未成言,欲言又不知从何处开头,两人静伫良久,高低相望,明暗相映。

执戟见状,扶着李慕的手放下了,对谢林春道:“谢娘子来的正好,我临时有些琐事脱不开身,这去去就回,劳烦您帮奴看顾郡王片刻。”说罢,执戟下阶,与谢林春擦身而过,眼尾偷睨了一眼谢林春,见她眼中满是千言万语,与李慕的沉默相衬着。

沉默,依旧是沉默,连槐树上的黄鹂声愈发清晰频频,啁啾婉转。

谢林春欲抬脚上阶,伸出去的脚却停在半空,转瞬又收了回来,她凝望着李慕,心下忐忑,她太明白李慕对她的珍惜爱护,不想让她受半分伤害,她对李慕说道:“你我已非少年时,很多事不是我一人能决定的,今日我就在你下面,如何抉择权且看你。”

权且看他?言下之意是她还是不肯放手,让他自己做决定。

李慕隐在大袖中的手因不忍而紧捏的双拳倏地松开了,想起昨夜谢林春的话还言犹在耳,她说愿意当他的眼睛,她比他勇敢,不怕此生毁在他这个废物手中,他一个儿郎又有何理由退缩。

思及此,树荫下李慕忽然如释重负般笑了,紧缚在心中的荆棘忽然不见踪影,似阴雨初晴,岸鱼归海,更似雪化后露出新芽的层层生机,即使他站在阴影中却依旧感知希望的温度,他朝她伸出手说道:“我一个瞎子,你也不上来扶我,没良心。”

此言一出,打破了谢林春探视李慕举动的凝重神色,她被他的话逗得卸下忐忑,她绽开笑颜提裙而上,收回的脚复又踩上石阶,绣着石蒜花的裙裾带着暖阳的温度掠过层层烧砖的石阶,停在连珠麒麟暗纹蜀锦丝履边,深浅互衬。

谢林春眼角含笑扶着李慕的手,清了清嗓子对李慕灿灿地说道:“行行行,我没良心,瞎子最大,好了吧。”李慕得意的咧着嘴笑,前世今生他都没吵赢过谢林春,想不到成瞎子她倒是知道疼人了,看来这两世他都未喜欢错人。

熏风微拂,花铃暗摇,槐树上的树叶微微摆动,晨曦带着金乌的温度穿过叶与叶的缝隙,凑成星星点点各样斑驳的圆晕,投向两人发面上。

谢林春纤长的睫毛带着那些细碎的圆晕,如夜间的繁星般明亮,笑意盈盈,瞧着李慕,她手掌的温热传入他的手腕,谢林春温言细语地对李慕说道:“我扶你下去。”

李慕点头跟着谢林春的搀引着下阶,纵然足尖困顿地摸索着下一阶,但听着谢林春鞋底踩出轻软的脚步声与絮叨叮嘱声,从树荫下到阳光中,这段逐渐温暖,逐渐放开的心境,便觉心里特别踏实。

两人缓缓走着,谢林春抬头瞧着晴空万里,想起姜显荣的话,便对李慕道:“昨夜我连夜回来得把宵禁令牌还给阿爹,左右今日无事可做,不如与我去谢府,权当散心可好?”

好端端的怎么想起带他去谢府?

李慕也不做他想,点头允诺,谢林春扶着李慕,本能的踢掉他跟前小石子,细风而来,吹过谢林春的发丝,榆木刨花水的香气尽在咫尺。

李慕平日也不甚关心女儿家的日常用具,这眼瞎了,鼻子倒是灵了,他一时好奇,便问谢林春道:“这刨花水的香气真好闻,是哪家脂粉行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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