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曳微微一怔,流转在体内的那股剑元突然速度变快,开始变得躁动、难控,先前心头生出的微妙情绪慢慢在雨水击打的声音下散去,但是春酒的剑元却在不知不觉之中转化了体内灵力的极大一部分,就像是要将全身上下所有经脉都肆意冲破一样。
夜色幽深,老人站在树下,雨水落下的珠帘散在他佝偻着的身躯四周。剑元的波动自然是熟悉的,毕竟会这剑、传这剑的人曾经也在这树下见过他。
“静。”
一滴清澈的雨珠落在了地上,毫无声息,但溅起了极小、极小的一朵水花。
陈曳感受到了四旁无穷无尽的微风在吹来,带着湿润的冰凉气息,在那清楚、平静的一个字下,似乎包裹住了全身,然后在慢慢渗透进去。
神田与经脉里已经转化成春酒剑元的灵力也感受到了这股气息,躁动的同时开始停滞,然后渐渐平息了下来,最终在接下去的数十次流转过程里又变成了再寻常不过的灵力。
陈曳先前有些变白的脸色很快就恢复了红润,看着这位树下的老者,收敛了心神,正色、躬身、行礼,说道:“多谢柳老。”
春酒的剑元先前自动运转,很快就超出了经脉所能够承受的极限,在心境微妙时,陈曳尚还能够在不知觉的情况下控制着剑元的运转,但是在心境解开,那股微妙的感觉离去之后,体内所遗留下的春酒剑元便就成为了一件无比可怕的事物。
如果不是奔行来到树下,看见这位老者,或许此刻陈曳的神田都已经在剑元的疯狂运转下被摧毁了。
而能够简简单单就镇住一位修行人体内灵力运转的,自然不会是一位寻常的老者,至少在这寒歌城里,应该只有一人能够满足这个条件。
穿着皮袄的老者神情很是平静,没有因为先前的那两个字而产生什么波动,雨水从槐树的枝叶中落下,又在他的头上分开,就像是在身前挂起了无数串细小的珠帘。这一幕仔细看着似乎并不值得惊奇,但是先前的那一字静却还停留在陈曳的心里。
“你的棋下得不错。”
柳老微微笑了一声。
陈曳想了想,似乎没能想起什么,开口问道:“您,见过?”
柳老继续笑着,轻点头说道:“我一直在这儿,自然便见过。你的布局和中盘的变手都算不错,也很有趣,在这些年里,即便是我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棋局。”
“你在寒山是谁的弟子?”
寒山弟子在烧出神魂、进境灵韵之后便能走上山道,挑选一位传道、授业、解惑的师长,这是在来幽州之前陈曳便已经知晓的事情,也算是寒山强于剑堂的一大方面。
毕竟剑堂的道法藏书虽然也多,春酒和千里对于年轻弟子的帮助也极大,但终归不像寒山有数千年的底蕴,山道上的师长们究竟藏着多少人,就连所有的寒山弟子们都无法说清。
陈曳摇了摇头,说道:“我在幽州时方破的境,月余之前还是清弄。”
听着这番回答,柳老又看了陈曳一眼,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道:“破境虽快,但寒山道法对你接下去的修炼并无益,回去之后不必急于寻师,认真看阵初、立井、秋葵三书就好。”
阵初、立井、秋葵。
陈曳默默念着这三册书名,识海里在不断涌动,但却没有丝毫的印象,应该是藏书阁里少有弟子问津的道法典册。
柳老似乎明白他在想什么,说道:“与修行算不上太大关系,但是能够帮助你加深对阵法的理解,寒山的藏书阁里就这三册关于阵法的书册写得最好,或许摆放的位置有些偏僻,不过卢定自然是会知道的,你回去后问他便清楚。”
陈曳点了点头,先谢了一声柳老,只是神情大抵还是有些古怪的,毕竟关于阵法,自己现在真的算是一窍不通,就算看这三本书应该也很难加深什么对阵法的理解。而对于柳老的这番善意,他自然还是心怀感激的,更何况,如果没有方才的那个静字,恐怕此刻自己也就重伤甚至是死去了。
对于陈曳藏在心里的疑惑,柳老很快又给出了解答
“你的破境走的是天地灵火的道路,寻到的那道灵火又太过强大,虽然最终还是顺利地烧出了神魂,但是你的识海里还残留着很多的灵火气息。随着你的境界不断提升,这些灵火气息会与你本身的神识发生冲突、碰撞,最终将识海烧的什么都不剩。”
“如果想要继续修行,阵道是解决此事的最直接办法。”
陈曳没有想到自己识海里的情况已经全部落入到了柳老的眼里,更没有想到识海中的那些火苗会隐藏着这么巨大的危险,其实在之前几次的战斗之中,识海里的异样便已经有些许发生的趋势,不过最后都被强压下来了。
关于这件事,他一直埋在心里,准备等到回到寒山之后再去请教境界高深的那些师长,甚至还未同高欢、采也说过。柳老提出的解决之道,在某种程度上已经稍微安了安他此刻的心,至少这个难题并非是无法可解。
陈曳又躬身行了一礼,尊敬说道:“多谢柳老的指点。”
受着这礼,柳老很快就从树下慢慢走了过来,微微颤巍的身躯以及手臂都在说明着这位老者悠久的修道年龄,还有本身不太乐观的境况。
陈曳目光微微一变,连忙上前,准备搀扶着老人的手臂。
“无妨。”
柳老笑了笑,又开始慢慢说着话,“虽是老了,但总归境界还在,不会摔一跤就死在这些水坑里的。那日见你下完棋后,我便觉得有些意思,后来你又赢了遇安,他其实受我教导多年,天赋不错,只是性子差了些。这么一输也未必是什么坏事。”
“只是和寒山比起来,幽州的年轻人还是有所不及。”
“那位叫作柳凄的小女孩想来是应该发现了我一直在树下,所以常来看看,她的道法现在看起来好像驳杂,但其实野心很大,诸般道法如果能够融会贯通,等她将来进境解意,自身就会强于天下的九成人。剑堂这么多年来,像这样有野心的弟子并非没有,但最终都慢慢变了。”
“高浊太强,春酒太快,以至于他们的心里开始敬畏,就算修道资质再如何出众,最后至多也就像高浊一样了。”
“不过,我似乎是有些过于贪心了?”
柳老的笑容慢慢散去,长叹了一声,“像高浊这样的修行人,幽州若是能再多出几个自然会是一件好事。”
陈曳能够感受到老人的言语里藏着一些意味不明的深意,不仅仅只是在悠久的生命最后一段路程里所发出的唏嘘与感慨,想了想,说道:“至少,高欢是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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