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冬。  寒风。    披着披风的女子目光平静,放在冰湖上精巧的花灯已经泛了旧色,她坐在岸边,脑袋枕着膝盖上的双手,雪白柔嫩的脸颊上,几缕黑色的发丝垂落在肩头。    咔嗒。    冰湖忽然裂开。    纸糊的花灯浸了水,在女子平静的目光中,慢慢的,缓缓的,沉了下去。    当最后那点颜色都消失不见,追过来的少年眼瞳一缩,想也不想跳了进去将那花灯从冰水里捞在手里,满身湿漉漉的爬了出来。    “你疯了是吗?!你不是很喜欢这个花灯吗?”    妲斐看着他。  稚嫩的少年手里捧着被水浸烂的花灯,脸色很是差劲,生气的质问着她。    她看了一眼那坏了的花灯。    “我不要了。”    “这不是见证了你和那书生……你说什么?”少年原本的怒火一瞬间熄灭,怔怔的看着妲斐。    他刚才……听错了吗?  妲斐明明很珍惜这个花灯的。    “我不要了。”妲斐认真的说了一遍。    “它坏了。”  “坏了的东西,我不要。”    那一瞬间,她的眉眼是一片漠然,仿佛这个曾经她喜欢又珍惜的花灯,就像是少年做的一场梦,梦醒了,这个花灯,他在妲斐的眼中,再也看不到任何喜欢的痕迹。    妲斐伸手将他手中的花灯打掉。  “回去吧。”    “啊?”    妲斐歪过头,她伸出手,摘下自己发间的发簪,朝破了洞的湖中扔出去,叮咚一声响,发簪落入水中。妇人鬓散落,一头乌黑青丝铺散开,像是深海里蔓延的水藻。    少年亲眼看着柔色从妲斐身上一点一点消散。    她抬起眼眸,白肤红唇,青丝宛如流水一样,一种极为危险,也锋锐的诱惑从她身上散开,像是致命的毒品。    她朝他伸出手,“回去吧。”    少年失神的握住她的手腕。  他从来没有主动碰过她的手,因为她说有了喜欢的人,就不能再和别的男性牵手。    可是……现在。  她牵了他的手。    他回过头,风雪里,那被遗弃的花灯已经不复当初的好看模样,残缺破碎,不过须臾,就覆上了一层浅浅的雪,再过不久,它就会被风雪全部淹没。    “你……等腻了吗?”    妲斐顿足。  她低垂下眼睫。  “是啊。”  “我等腻了。”  “不想……再等了。”    她永远,不会再等他了。  她不要小书生那个陈世美了。    ——  ——    初春。  京都外的山上,白雪消去,开了满山的桃花。    薄薄春雨下,满城云雾缭绕,红色蔓延一片,吹锣打鼓中,八抬大轿,花童提着花篮洒着花瓣,欢呼雀跃。    骑坐在骏马上的少年隽秀清雅,花童洒落的花瓣飘到他的肩膀上,他偏过头,将花瓣拂去。    “新科状元娶公主咯!”  “天作之合啊!”  ……    年轻的状元在这片喜庆中神色冷漠,薄雨落在身上,他的余光掠过人群的边缘。    花灯随风飘荡,身姿窈窕的红衣女子站在人群中,看着他,目光相对。    瞳孔骤缩。  岳昭握紧了手中的缰绳。    线断了。  花灯落在地上。    像是雾一样,什么都消散了,没有执灯的人,那里,一名少女正和旁边的人说着话。一阵风吹来,岳昭偏过头,不再去看。    夜色渐深。    天子走了之后,酒宴杯盘狼藉,一队又一队的宫人收拾着,轻声细语,柔柔低笑,歌舞渐消。    婚房里。  喝得醉极了的新科状元趴在床上,红色的婚服凌乱散开。    岳昭入了梦。    梦里念安城的护城河流淌,念安楼高高伫立在护城河旁,弯月高挂,月色如银,他抱着包袱,包袱上绣了一只憨态可掬的狐狸,他回过头。    仿若绮丽妖魅的幻境。  妖魔鬼怪群聚。    而那最美的美人,坐在高高阁楼的围栏上,她没有穿鞋,赤/裸的足在高空中晃荡,她在笑。    红色的腰带勾勒出美人的窈窕身姿,她低低笑着。    “喂。”  “小书生。”    隔着远远的距离,她看着他,背后灯火如梦似幻,而她整个人也仿佛从画中来一样,虚幻飘渺,遥不可及。    她手中的手镯掉了下来。    念安楼下无数人在疯抢,他们叫着她,一遍又一遍,已然疯魔。    “斐斐姑娘!”  “斐斐姑娘。”  ……    她似乎对他说了什么,但他又不记得说了什么,他想追上前去,梦境却轰然破碎。    “若这次科举我中了,我就在京都那里买一套地段好的居所。”    女子撑着下颚看他,“有花吗?”    “有。”    “有草吗?”    “有。”    “有你和我吗?”    “有。”年轻的书生回答得毫不迟疑,“到时候,我们就在那里成亲……”    “在最南的阁楼洞房花烛。”    书生一怔,随即迅速将头埋在书箱里,好久才低低的应了。“嗯……”    纷乱的记忆不断在梦里浮现,将他一点一点拖往深渊,直到一双手抚摸上他的脸颊,他朦朦胧胧睁开双眼,对上梦中女子微红的脸颊,“今天……是我们的新婚之夜。”    新婚之夜……    岳昭头痛脑涨,却是露出了笑容,他伸手将那抚摸着自己脸颊的手按住,贪恋道:“是啊……今天……是我们的新婚之夜。”    是他……和斐斐的,新婚之夜。    “我好开心……”  他翻身,将身上的人压至身下,发丝交缠,他的眼眸似有无尽的柔情痴情,他小心翼翼的,万分珍惜的,低头吻着女子的眉心,从眉心一路往下,直到那裸/露的纤长的脖颈。    “会不会疼?”他轻声问着。    女子摇了摇头。    岳昭抱着她,安抚性的吻着她的嘴唇,在听到那声因为疼痛而发出的轻吟声,他低笑出声。    “很快就不疼了。”  “很快……就不疼了。”    “我好心悦你。”  “好爱你。”    卫鸢躺在岳昭身下,手指紧紧抓着红色的被单,她的眼睛看着少年的面容。    青涩的,极亮又极温的,没有再做压抑的爱慕与柔,贪恋而又珍惜,仿佛她是他唯一拥有的稀世珍宝,无尽的情意。    “我也……”  “心悦你……”  “爱你。”    她能明显感觉到岳昭因为这句话的激动兴奋。  喝醉的眼眸更加明亮,仿佛里面有万千星辰。    他抱着她,拥着她,吻着她的肩窝,迷恋的叫着她:“斐斐……”    “斐斐……”  “斐斐……”    卫鸢忽然之间。  脊背生寒。    她怔怔看着自己身上的人。    “斐斐……”    他还在叫着这个名字,叫着这个她从来都没有过的名字,叫着这个不属于她的名字。    原本的柔情蜜意,原本的满心欢喜,在这一刻全部冻结成冰,血液仿佛都不再流动,心脏被针刺的疼。    他不是在对她。  他露出来的那些痴情,都不是为她。  那些她为之迷恋不已的神情,全部,通通都是另外一个女子的。    她猛的伸出手,将岳昭推滚下了床,抓住被子掩盖着自己的身体,眼眸猩红,不可置信道:“岳昭!!”    那被推下床的少年晃了晃脑袋,似乎清醒了一些,他看着床上的卫鸢,又看了看自己,像是什么都放弃了一般,弯了弯唇,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来。    他拿过衣服披在身上,跌跌撞撞起身。    “这不是公主你想要的吗?”他轻描淡写的说。  “如今这样,你可满意?”    你让我失去心爱之人的痛苦。  我都将,一一还在你身上。    “你就不怕我……”    “怕?”岳昭打断她。  他站在卫鸢面前,微微俯身,手指掐着卫鸢的下颚,目光冰冷无情。    “我怕什么?”    “我如今是你的夫婿,是驸马爷。”  “我有多风光,你就有多风光。”  “我有多狼狈,身为我妻子的你,卫公主又怎么逃得开呢??”    “你以为你还可以像以前一样,任意羞辱我,自己却置身事外吗?”    卫鸢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又恨又爱的怒视着他。    岳昭松开掐着她下颚的手,慢条斯理的擦了擦,转身朝门外走去,他拉开门,冷风灌了进来。    “公主殿下。”岳昭转过头,目光落在狼狈不堪的卫鸢的身上,  “你穿的那身漳绒裳。”他顿了顿,漫不经心道:“实在没有斐斐穿的好看。”    嘭的一声。  门被关上。    屋子里卫鸢发出嘶哑的哭声。“岳昭!你给我等着!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岳昭站在门外。  隽秀的面容逆着屋内灯光,沉入夜色的无垠黑暗中。    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他再也没有脸面,去念安城见斐斐了。    仿佛什么渐渐消失。  仿佛什么越来越沉重。    他忽然低低笑出声来。    不。  绝不能这样。    他不可以和斐斐分离。  总有一天,他要去念安城,把斐斐接过来。  无论斐斐是否原谅他。    “可以的。”他轻声对着自己道。  当他强大到,可以主宰卫鸢的生死,连皇帝也要忌惮三分的时候,他就可以把斐斐……    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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