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宴后,随行夏宫的名单便明了了。 果不其然,骤然失宠的杜宝林不在其中,只有皇后、安贵妃、王贤妃、秦修容、徐昭仪、姜才人六人随行。 姜才人是新宠自不必提,徐昭仪因养着逸德公主,公主不舍娘亲才得了特许,除了皇后,这安贵妃、王贤妃、秦修容是往年的铁三角,可这王贤妃明明此前因夺子之事被夺了协理六宫之权,在皇帝面前已处于失宠的状态,这随行名单上竟将她写了上去,引来后宫中人好一番猜测,更有人传说这约莫是王贤妃复宠的前兆,使得众妃嫔不敢懈怠,尤其皇后颇为在意,特意将王贤妃的马车调到了最末。 待帝后的车马出了宫门,留守的妃嫔们也懒懒的失了斗志,均是窝在自己殿中不曾出门,再说这烈日当空,谁也不想去与天公较量。 辰香殿里,杜婉若并不如传言中的那般难过伤神,她正卧在竹塌上看宫女将内务司分拨给辰香殿的冰块放进冰笼里,又安置到她身侧。 小言一边为她打扇,一边道“宝林今日想用点什么。” 杜婉若摇头道“这天气热得很,什么都用不下。”她指着冰笼道“这冰块可是各宫各殿均有发放?” 小言点头道“是,不过内务司也要看娘娘们的品阶恩宠发放,宝林的分例算是中等偏上,想是皇后娘娘走前嘱咐过,那帮子人不敢随意看轻宝林。” 杜婉若点了点头,忽然道“不知那如云殿可得了冰块?” 小言有些奇怪,回道“宝林怎想起问那如云殿?那卫美人不得圣喜,阖宫皆知,内务司那几个势利眼岂会不知,定不会分拨冰块,即便是拨了,也不过是半桶碎冰,做做样子罢了。” “何况,端午宴前王贤妃掌掴她之事第二日便传遍了后宫,却无人为她做主,连皇后娘娘也置之不理,置若罔闻。可见其在宫中地位,宝林,你落水之恩既已报了,便不要再与她有所牵连。”小言提醒道。 “嗯。” 杜婉若点了点头,脑海里却没来由的浮现出端午当日那卫美人汗水矜矜湿发贴面的模样,不由道“小言,你且去厨房为我做一碗银耳羹罢。” “是”小言得令退下,杜婉若立即翻身跳下竹塌,扯块棉布将那冰笼裹了,做贼似的往如云殿去了。 她走得急,太阳又大,不一会儿便被晒出了一头汗,只好站到宫墙的阴影下歇歇脚,又继续往前。 好容易来到如云殿门前,两眼已有几分发黑,一手拍在殿门前。 门口小宫监沉禄正在打盹,被这一掌惊醒,睁开眼一看是她,着实吓了一跳,还未来得及请安,便见这杜宝林滑到了地上,立即吓得大呼小叫。 “美人娘娘,如云姐姐,不好了不好了,那杜宝林在咱们殿前晕倒了。” 刚喊完,绿衣的如云便急匆匆的从殿中出来,小声呵斥道“你小声些,美人还在午睡呢。” 她望了眼晕倒在地的杜婉若,吩咐道“楞着做什么,快随我抬她进去。” 感觉到丝丝凉意,杜婉若幽幽转醒,只觉空气中有一丝似有还无的独特香气,似兰非兰,萦绕不散,她睁开眼睛,看到一个有些陈旧的屋顶。 微微转头,便看到不远处有一面白绢流纱所制的屏风,风面上只绣了几朵云荷,定睛望去,可将屏风后床榻上的场景一览无余。 只见那大宫女如云半跪在床榻前,低声喊着卫美人,那卫美人却是一个翻身,露出大半个膀子和后背对着如云,想来因为这天气,衣着才格外单薄。 但这翻滚之间,衣衫随之摆动,莹白的肤色也时隐时现,隔着模糊不清的屏风,缠绕着飘荡于室的淡淡香气,酝酿出一股子难以言说的香艳来。 这让久居深闺,未经人事的杜婉若有了一瞬的冲击,那冲击,难以言述。 她定定的望着屏风后,如云扶起了衣衫单薄的卫美人,在那峰峦起伏的躯体上又套上了一层薄纱,薄纱层叠,若隐若现,更令人目不转睛,只见那卫美人就着如云的手仰头喝了一口茶水,似嫌热了,多喝一口都不肯,红唇微张,长项曲颌,几分娇艳。 杜婉若望着两人,不由有些呆了。 若不是心里知道这卫美人不得圣喜,为众所恶,无权无势,乃是深宫弃子,单就此番看来,竟无端生出一种此乃祸国妖姬的感觉。 实在是肆意得让人有些羡慕。 她还在发怔,卫缉熙已绕过屏风走到她面前,对她关切道“杜宝林可好些了?”显然适才如云叫她之时,已将杜婉若来访晕倒之事告诉了她。 杜婉若忙坐起身,抬头望着卫缉熙,前段时日被掌掴的痕迹尚未完全消失,卫缉熙的脸上仍有些微肿,浮着不正常的红。 但绝没有想象中那般可怖,且面前之人唇瓣嫣然,眼神水润,让那些漂浮于殿中的香气也仿佛因她的近在咫尺而变成了实体,变得触手可及。 不知是被刚才的场景冲击太过,还是被这香气萦绕得不知所措,杜婉若突然喃喃道“姐姐如此动人,为何不得圣喜呢?” 此言一出,卫缉熙愣了楞,这么多年来,她是第一次被一个女人打量得如此彻底,又这般夸奖,着实有些尴尬。下意识的看了身旁的如云一眼,如云忙解围道“不知宝林为何而来?” 杜婉若这才清醒过来,指了指榻旁的冰桶道“这是内务司刚拨到辰香殿的夏冰,我担心美人姐姐没有好冰,酷热难熬,特地挑了些冰送来。”说着,她有些迟疑道“可这如云殿中,似乎分外凉爽。” 话音刚落,她又感觉一阵凉意扑面而来,像是在替卫美人回答她。 适才她刚刚醒来,感觉还不明显,此番静卧一阵后觉得,这如云殿中非但不似辰香殿般闷热难当,反而清凉畅快,竟时不时有凉风拂面,她不知何故,只好望着卫美人求解。 卫缉熙听说她专程为自己送冰而来,面上有些动容,坐到她身旁道“多谢杜宝林记挂,如云殿今年确实没有分到夏冰,不过这如云殿不知何故,每年夏日均是凉爽得很,因此未分到夏冰也不碍事。” 杜婉若点了点头,适才她躺了一会儿,身上出的汗已消弭不见,身子也清凉许多,可不是凉爽么。 她不由想着,也不知这宫中众人知不知道这如云殿里的舒爽,若是知道,许是轮不到这卫美人了,转念又想,即便是知道此处舒爽,但这里位置如此偏僻,堪比冷宫,谁又愿意过来呢。 如此一来,她巴巴的挑了冰块送来,倒真没有必要了,不由表情有些讪讪,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卫缉熙却对她极为友善,一边要如云沏茶,一边拉着她的手道“端午宴时走得匆忙,还未来得及向宝林好好言谢。” 杜婉若低下头,看着卫缉熙莹白的手指与自己的手指交握,面颊上透出暖暖的笑意,这卫美人明明年近而立,已为人母,容貌亦不算绝美,既不比安贵妃般明艳绝伦,也不似秦修容般妩媚妖娆,但不知为何,那双眼睛好似不谙世事,与带着成熟风情丰盈身姿形成一种奇特的对比,此番和顺柔美的模样,竟让她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母亲,也出言关切道“姐姐的脸可好些了?” 卫缉熙点头道“多谢宝林惦记,我用了如云的祖传药膏,不过使用了数日已好得差不多了。” 这往来之间,两人的关系便近了一步。 自端午宴杜婉若救了卫缉熙一回后,卫缉熙便在心中记着她的好,此番杜婉若来送冰块,更让她感动,想着帝后去了夏宫,天高皇帝远,她又更加放得开些。 杜婉若觉出卫缉熙有与她交好之意,心中欢喜,便道“其实我与美人可是有些亲缘。” 见卫缉熙发愣,杜婉若接道“美人娘娘可还记得自己的母家?” “我外祖母与卫夫人乃一母所出,只是卫夫人早逝,娘娘又极早入宫,我们才不曾相识,若按此算起来,我还要喊娘娘一句表姨呢。” 卫缉熙惊道“你竟是林家血脉?” 杜婉若见卫缉熙这幅惊讶表情,却似并不为此欢喜,不知何意,仍接道“我幼时也曾过府上玩耍,许是与娘娘见过也不一定。”言语间,又带了几分亲近。 卫缉熙却与身旁的如云对视了一眼,半晌才道“入宫前我生了一场重病,幼时许多事都记不得了,确实不知与宝林是否见过。” 杜婉若愣了,她洋洋洒洒说了这许多,本以为能与这卫美人更进一步,不想竟如拳入棉絮,轻飘飘的找不到落脚点,既不见这卫美人露出竟是亲眷的亲昵之色,也没有得到她示好的表情,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卫美人听闻两人有亲眷关系,竟然多了几分堤防之色,这实在是让人沮丧。 但即便如此,杜婉若仍是留了下来,尽管两人相处时,多是杜婉若说,卫缉熙听,但相处的次数越多,两人也生出几分默契,因此,杜婉若来如云殿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且这如云殿这般凉爽,每每来了,她便不想离开,好几次都缠着卫缉熙想在这如云殿歇下,还是如云挡了回去。 不过,杜婉若虽来得颇勤,却没有带着小言过来,不知是因为不想让她知道这如云殿中的凉爽,还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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