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承钦是急性心肌梗塞。 他常年在酒桌上与人打交道,烟酒是常事,随着年龄的增大身体毛病越来越多,后来去医院检查出一大堆问题,宋蕴就监督着他开始注意饮食。 高血压便是其中一个毛病,这次情绪过于激动合并高血压基础病诱发了心梗,好在温戚就是心内科医生,在黄金时间内及时做出判断并且实施了抢救,加之温承钦平日里比较注意身体,病情不算严重。 手术结束后送入病房,又经过一系列检查跟观察后,在下午五点多醒的。 宋蕴自温承钦出事后就没再说过一句话,姜以耳整个人看上去惴惴不安,只敢时不时看宋蕴一眼并不说话,温戚看着心疼到不行,只是他同样没有开口的权利,毕竟温承钦犯病主要诱因确实是大部分在于他们。 偏偏还是在姜以耳拜托他不要再妥协后,他一个护着她的动作,直接让小姑娘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温戚一整天在心内科也没干其他事了,除了忙手头上的工作,就是到病房陪着。 温承钦醒来时,正好是他硬拖着姜以耳下去打饭的时候,只有宋蕴一个人在房里,姜以耳回来从门观窗看到里面的场景,扶着门把准备揿下去的手顿住,而后缓缓松开。 她把饭盒交给身后的男人:“哥,你拿进去吧。” “一起。”温戚咬着字音,语气不容置喙。 小姑娘垂着眼不看他:“你进去。” 温戚抿着唇,将她拉至一旁的墙壁,免得堵着门口,放低了声音哄着:“怕什么?还有我呢。” 姜以耳使劲摇了两下头,又是长长的一段沉默。 温戚看着小姑娘黑乎乎的头顶,抬手想扶起她的下巴看她在想什么,就听到微弱的一丁点抽泣声,像是终于抑制不住般,她带了点哑意开口:“哥……我知道错了……” 温戚的胸膛似乎被东西狠狠锤击了一下,仿佛古寺钟楼里,僧人抱着腰身大小般粗壮的木头撞向钟壁,古钟发出浑厚悠远的声音,响彻数百里。 撞击产生的波动以心脏为中心点,一圈一圈泛开至四肢。 温戚看着她这个样子,眼框也忍不住有点红:“你怎么就有错了?” 姜以耳吸了吸鼻子,嗓音含着哭腔:“我怕,我不任性了……” 前言不搭后语,慌乱跟无助却是展现得彻底,温戚不愿意做出那个放弃的决定,眼下又不能逼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解。 分明所有事情的起因都是源于他的私心,偷听到父母谈话的人是他,放纵自己内心的人是他,把真相摆在姜以耳面前的人也是他,万事皆因他而起,后果却由她来承。 温戚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只能任她把积攒了十几个小时的情绪发泄出来。 好一会儿病房的门口才被人从里头打开,宋蕴走了出来,饶是此时温戚也不敢太放肆,慢慢松开怀里的人。 意外的是对方没说什么,看了眼他怀中的姜以耳,就让他进去,称温承钦找他。 不过是一晚,宋蕴整个人看上去就老态了许多,倦容把她脸上气色遮掩了大半,让她憔悴了许多,温戚还是有些担心姜以耳,唇角动了动却依旧没有出声,走进病房。 关门的动静落下,宋蕴看着眼前哭得不像样的姑娘,心里头腾起了几分悔意,为自己怒气之下的口不择言。 姜以耳眼底闪着忐忑:“妈……” 宋蕴叹了声气,伸手抚开她脸上的泪痕:“哭什么,多大个人了还哭得跟个小朋友似的,丢不丢人。” - 病房里。 温承钦见儿子进来,朝他挥了挥没打吊滴的手,让他坐在自己床边,没有谈关于前一晚上的事,而是先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发生在十七年前的。 没有隐瞒的心思,索性也是以第一人称“我”开的口。 温歆妈妈嫁过来时,温歆才九岁,兄妹两人虽是生活在重组家庭,对对方却也没多排斥。温承钦那会儿刚上高中,住宿生一个星期才回一趟家,温歆又爱跑出去玩,周末常常在同学家,到了晚上才回来吃饭,虽然寒暑假相处时间会多些,但也远不如寻常兄妹那般亲近,只偶尔聊聊天。 直到三年后温承钦在本市念的大学,没住校,温歆刚上初中,学业方面要开始抓紧,父母便让温承钦多在学习方面帮助妹妹,一来二去的才慢慢熟稔起来。 六岁的年龄差不算大,又是男孩女孩这么亲近,自然容易不知不觉多了别的感情。 问题发生在温承钦身上,只是心知温歆对他不过一如既往的兄妹之情,便没戳破,想着等她再长大些再说。 但是温歆在高一那年交了男朋友,叫姜易川,她的同校师兄,她很喜欢那个男孩,温承钦本以为两小孩谈恋爱不过是过家家,迟早会分手,没想到他们大二那年见了父母,约定毕业就结了婚。 温承钦本就做不来拆散姻缘的事,更何况是自己看着长大又心爱的女孩,否则早在发现她谈恋爱的时候就不管不顾地将自己的心意告诉她。是以见她这么幸福,自己再痛苦,也只能把这份感情逼回去。 时间苦口却是良药,他也确确实实放下了。 27岁那年在工作的地方遇上大学同学宋蕴,两人在读书时没多少交流,后来倒是因为同校缘分开始熟悉起来。宋蕴追的温承钦,追了大半年才在一起,谈了一年结婚,29岁生下温戚。 生活巡着最好的轨道一步一步推移,却在安稳的第九年发生了变化。 姜易川做生意被好朋友陷害,欠了一大笔债,性情大变又酗酒,在别人上门讨债的时候砍伤了一人,逃跑了。 恰逢温歆怀了孕,温承钦就这么一个妹妹,温歆又不想让父母知道这些事以免担心,他自然把她从S市接到J市,一直到温歆把孩子生下来,又因生产期间大出血落下病根,撑不过三个月,撒手人寰。 而在此前半年,宋蕴发现他的秘密,两人吵了大架,才重新和好没多久。本来就有矛盾,温承钦这么亲力亲为照顾,更是把嫌隙引至最大。 思起往事,温承钦有时也会想,会不会有更好的处理方式,他当时只是在想,温歆身体不好,姜易川的改变让她身子每况愈下,怀孕更是添了负担,医生那时候就说生产时极有可能出现意外,他还有大把多的时间会弥补宋蕴,温歆却时日无多。 温承钦看着窗外,沉沉叹息:“你跟耳耳要怪就怪我,一个男人没有能力让自己女人有安全感,这么多年一直有心结,本来就是我对不起你妈妈。” 温戚没对他这句总结多发表意见,很多时候许多事情与自己相关,但因为没有切身经历过,总有种在听别人故事的感觉,而且在他印象里,父母一直都是十分恩爱,温承钦很纵容宋蕴,倒是想象不到两人之间还有这些事。 但是温歆……对她的猜测果然没错,是姜以耳的母亲。 “那……”温戚对那个名字有点难开口,“姑父呢?” “听他说当时是自首了,刚出狱,我前几天去见他,就是因为这个我跟你妈昨晚才吵了一架,她总觉得我还这么关心,是因为温歆。” 温戚敛眉,有点理解昨天宋蕴口中“赔了个丈夫不想把儿子也赔进去”是什么意思,要是他跟姜以耳在一起,姜易川这个人……是不能不管的。 为了姜以耳。 父子俩在病房里又谈了其他话题许久,从问他什么时候发现姜以耳的身份,到好奇他什么时候对姜以耳超出兄妹之情,再到后面,几乎就是温承钦在为宋蕴说好话,温戚听得哭笑不得:“爸,她是你老婆,我也是妈啊。” “诶,你从出生开始就在欺负我老婆。” “……” 温承钦拍拍温戚的手:“对了,我跟你说的这些事先对耳耳保密,还有你奶奶这边,也别说漏嘴。” 温戚点头。 - 聊完从病房出来,温戚一眼看到坐在排椅上的宋蕴,姜以耳的脑袋正靠在她的肩膀上睡觉,见他出来,宋蕴侧头,把本来就只是在浅睡眠的姜以耳惊醒。 小姑娘揉了揉眼睛,眼底一片干净不设防备,见温戚出来,下意识站起身。 宋蕴拍拍隔壁的座位,让温戚坐过来。 她想了很多东西,从好多年前到现在,刚才温承钦醒来,第一句话就是问她:“宋宋,你要不要信我?” 这个男人从结婚之后就没这么叫过她,向来是很黏糊地喊她“老婆”,唯一一次是在她无意间他的日记还有藏起来的照片,温承钦也是这么问她。 她那时候说“信”,没做到,这么多年,一直在用这件事折磨自己。 她知道温承钦对他妹妹感情深,从来没想过是其他原因,所以知道真相才如此难以置信,何况是她主动追的男人,就更加没什么自信了。 后来温歆身死前后温承钦的种种行为让她越发胆怯,生人是争不过死人的,她总觉得温承钦心里始终留有一个位置给温歆,在她无法窥探到的地方。 然而方才温承钦握着她的手说话时,她才有种觉悟,不是无法窥探,只是她不敢,就像是那些话温承钦以前跟她说过很多回,不过是她拒绝去听,拒绝去信。 想她宋蕴精明了这么多年,最终在“情”字上遭遇滑铁卢,一滑就是十几年。 还是在面对死亡才总算恍然大悟。 温戚走近,没坐下,宋蕴见此没说他,叹气道:“其实也怪我,太自私了。” “妈。”温戚轻轻唤了她一声,联想到温承钦跟他说的事情,再看宋蕴的样子,有些不好受。 “你爸刚应该跟你全说了吧?是我的责任,不关你们的事,你跟耳耳别想太多。”她说着看了眼姜以耳,见她眼睛还有些红肿,心疼,抓住她的手握在手心拍了拍,“其他事情我不想了,以后就好好陪你爸养身体。” 温戚原本心情还有些沉重,结果一听到宋蕴后面一句话,总觉得她是不是在暗示什么啊? 或许是僵持了这么久,这会儿突然改变态度觉得落不下面子? 他内心窃喜,装模作样地回了句:“妈,反正现在没事了就行,您也别心情不好了。” 说完就迫不及待紧接着问:“那我跟耳耳是不是……” 一边说,右手一边一点点往旁边移,想要去够姜以耳的手。 宋蕴眼光犀利地瞅见他的小动作,目光一凝:“住手!我说同意了吗?!” 温戚:??? 温戚问号三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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