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赶到御花园时,正看见许多宫女低头站在一处,她们中间的紫檀制玫瑰式椅上,正慵懒地坐着一个着紫色宫裙的丽人。黑发红唇,头带玉钗金步摇,两靥金钿明灭闪烁,含威凤眸神似天子,沉寂在一片咄咄逼人的华贵中。  在她面前约莫五步处,长夷被太监反擒着双手,正直挺挺地跪着,眼睛呆呆地望着右侧花丛,完全忽略了身边宫人的呼喝声。  清和公主微微偏着脑袋,扫了一眼长夷,像是瞧见一只恶心的蚂蚁或是衣裙上的污垢,温声道:“这野丫头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太子哥哥养着权作宠物逗乐的玩意儿,东宫里且随着她玩闹,可出来冲撞了本宫,就没那么简单了。”    长夷置若罔闻,她身边的一名內侍已磕头道:“奴才求公主放过姑娘,姑娘带有顽疾,冲撞殿下并非有意,太子殿下此时还在朝中,万一寻起姑娘来了……”  “打脊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公主身边的老嬷嬷高声喝断他的话,唇角浮出一抹微妙的笑意,柔声道:“公主宅心仁厚,给这小畜生轮回之机,让她来世再做个清白人家,莫要带着一副贱骨头,去勾引君上,谁教你的规矩,非但不谢恩,还向着这野丫头?”  那內侍惊恐地低着头,瞳孔缩了起来。    元禄大步走出,朝公主弯腰行了一礼,道:“公主恕罪,臣奉太子殿下之命,务必护长夷姑娘周全。”  他偏头低声吩咐道:“还不带姑娘回去!”    身后人踌躇着不敢上前,因都知这位长公主的性子和手腕。  清和有趣地瞧了瞧元禄,颇有兴致,“元大人是东宫总管,也是这宫里的老人了,本宫劝你,有些事情还是装聋作哑的好。这野丫头本宫今日偏要杀,母后前几日也同我说了,这宫里不是什么魑魅魍魉都能进来的,太子殿下是这大邺的储君,君心不宁,何以安社稷?万万不可让这野丫头乱一国皇储的心思。”    她搬出皇后,饶是太子也要细细权衡。元禄面露迟疑,微微后退了几步。  嬷嬷眼风一扫,行刑的太监手执刑杖,向长夷走去,清和见长夷始终痴呆地跪着,眼尾轻轻一挑,忽然起身,一身华贵紫裙铺散在青软的青草上,迤逦到了长夷跟前,轻声笑道:“可惜你这副好皮囊,我那哥哥真是奇怪,怎么就看上你了呢?”  长夷面容渐渐委顿下去,大病未愈,这次又是薄衫赤足。    她始终不理会清和,清和的眼神蓦地如淬了层毒,狠狠地抓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声音压得极低,只有她们两人可以听见。  “你看看你,除了一身皮囊,还剩什么呢?本宫知道这后宫的手段,你能来御花园,也定是遭了谁的算计,不得不说,那人很聪明,因为他知道,本宫一定会杀了你。”她用一种见到恶心东西的神情瞧着她,两靥金钿随着那一抹深沉的笑意泛出潾潾寒光,“知道为什么会死的吗?所有和我那哥哥相关的人,我都会让他不得好死。”  她猛地掷开长夷的脸,慢慢起身,抬了抬手。  太监抬起刑杖,对着长夷的脊背,就待一击而下。    宫闱里的事情,都由人定,那些掌握生死大权的人,可以让人一杖而死,也能让人受尽五十大板而求死不能。  长夷伏在地上,胸口蓦地腾起一股火热,灼痛喉咙。  疼,极疼。  像是每一寸骨头都在扭动,有什么在体内冲撞翻搅。  太监高高地扬起刑杖,公主好整以暇地拨弄着指甲。  长夷忽然动了。    她往太监脚下一滚。于此同时,一道银光从花丛处厉射而来,直接插入了太监的手腕,太监惨叫一声,刑杖一击落空。  长夷奋力用右手扯住太监的衣襟,借力快速跃起,左手猛击他后颈,他两眼一翻,软软朝后倒去。  这一切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直到那重重一声人体倒地的声音响起,一片尘土飞溅,清和蓦地攥紧了袖中手,厉喝道:“给本宫抓住她!”  她话音一落,其他太监纷纷上前抓长夷,长夷猛然往后一仰,于此同时,一脚已踢上一人手腕,右手成刀又劈一人后颈,却因身子绵软无力,反被震得手掌一麻,她抿紧了下唇,抬掌又极快缩掌,改为压低重心,猛抓一把泥土,往上一扬。  太监们呛得纷纷后退,长夷低低喘息了一声,脑袋一阵剧痛,晃晃悠悠地沿着河道跑去。  元禄低咳一声,用眼神示意身边人,身后两个侍卫,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一场追逐。  长夷被几人左右包抄,后临湖水,退无可退,她右手的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竭力保持最后的清醒,身后的平静的湖水忽然荡起几丝波纹,长夷后心一痛,往后栽进了水里。  水下有人守株待兔。    长夷沉溺入冰冷的深渊里,滚烫的身体被凉意包裹,呼吸一瞬间受阻,有人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随即,一股熟悉的气息慢慢靠近,那人手腕极其有力,一手把她拉入怀中,一手揽紧她的身子,把她往另一处带去。  长夷在昏暗的湖水中奋力睁大眼,另一人迅速捂住她的嘴,比出一个手势,两人带着她往下游,不知过了多久,一人快速跃出水面,从岸上伸出手,另一人轻推长夷,把她轻轻往上一送,岸上人弯腰把她抱出了湖泊。  此时长夷双眸紧闭,浑身冰冷,脸上已无一丝血色,长发黏着脸颊,铺散在身后,如浮动的水藻。    “朱常”把长夷平放在一边的草地上,给她把了把脉,薄唇一抿,一拳击上了身边的树,震起树叶纷纷而下,“她居然病得这么重!”  “朱三”看了一眼长夷的脸,不自在地撇过头去,又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  他印象中的古将玉,并不是一副这样的脸,以前虽然不觉得特别美,刚毅中却别有一番让人折服的气场,而不是像这样,美到让人多看一眼就觉得刺眼,美到让人觉得这是在亵渎她,如极易破碎的琉璃,只适合养在金丝笼中,供权贵赏玩。    眼前一晃,眼前突然浮现立在城墙上的苍白冷漠的古将玉,在兵临城下中,悍然将长弓对准敌军将领,黑发飘扬,唇线抿得平直。  她的风骨,从来不会被摧折,从冀北古氏一族出来的儿郎,就算是被人一寸寸打断骨头,也绝对不会低头半分,向别人屈服她的骄傲。  “诸葛。”他迟疑道:“她、她究竟怎么了?一会我们想办法逃出去,她这样子,禁得住颠簸?他娘的这完全就是一个弱娘们……”    诸葛琨从袖中拿出一粒药丸喂给长夷,示意齐闫把她扶起来,自己点住她几处大穴,拿出袖中银针,扎上她头颅几处,渡了一些内力过去。  长夷蓦地吐出几口黑血,诸葛琨撤针,眉间难掩忧色,“古帅当初假死之前,料到自己可能会落到太子手上,故而摧毁神智,不让他们得到任何好处,我方才已经唤醒古帅的记忆,她如今武功被废,重伤难治,一旦强行带她出去,反而会害她因无人救治而送命。”  齐闫垂下眼,沉声道:“不管怎么样,她都是我们的将军,皇宫杀机四伏,今日是有我们救她,下一次就没这么好运。”  诸葛琨背起长夷,眯眼望着天空,远远的,一线银白直射入天,划破这沉沉夜色。  “走!”    皇宫的路他们已经大致摸清楚,加上有人暗中接应,很快就离开了皇宫。  申时起,银铠峥嵘的军士拥堵全城,五城御史卫缙带队亲自封锁京城东西南北四城。宁遇外罩夙羽卫银白披风,握缰高踞马上,一招手,便有千余名银袍男子以轻功向四面八方掠去,在城卫的明面巡察中,暗中寻找目标。  卫缙派人抬出几个重伤皇城守卫,以寻找皇宫刺客为名,着重注意京中的文官,并严令不得扰民,虽是这样说,千余军士铁甲峥嵘,马蹄踏破沉寂的夜色,腾起一蓬烟云,气势迫人。  真刀真枪地架在面前,那些平日嘴上不饶人的文官也见势缩了回去,夙羽卫代行太子意愿,能让宁遇亲自出动,一定不是简单之事。    距长夷落水约莫半个时辰,姜玘负手踏出内阁的大门,东宫的內侍已连滚带爬地说了发生的事情,他乘辇回宫,坐在云汲殿的太子宝座上,传令道:“即刻封锁京城,水路停止运营,搜查齐闫和诸葛琨二人,活捉长夷。”  密密麻麻的士兵潮水一般涌向各个角落。    一处阴暗的小巷中,齐闫刚刚放倒五个士兵,诸葛琨背紧背上的姑娘,道:“夙羽卫走在暗处,防不胜防,势必会着重巡查城门,我们的人已经在西城准备好,我们要先换衣服,然后混入巡察的城卫中。”  齐闫点头,两人抬头望了望天,对视一眼,快速掠上城头。    嚓。  黑暗处白光霍然一闪,人影快得几乎生出淡淡虚影,一刀横劈脖颈,掌风一扬,顷刻将埋伏的众人扫出一丈远,两人一攻一守,以极快地速度手起刀落,层层向前进。  暗色衣裳的兵士节节败退,月光中银色的袍角隐约一闪,一柄匕首无声从后心刺来,诸葛琨转身后仰,一掌拍向身后男子,借力揉身一转,袖刀咻地飞出,那人右手不缩反进,在即将中刀之时横向一劈,身子已鬼魅般地往下一落,直朝诸葛琨两裆来袭。    这一招极为毒辣,诸葛琨往后一撤,齐闫已用轻功掠了过来,袖中暗器弹出,大喊一声:“看招!”  那人身子一僵,原本打出的一击急忙缩回,险险避开齐闫杀招,诸葛琨借机得脱险境,胡乱扫出几个掌风,打开欲袭击他的城卫,齐闫和那人缠斗,只觉得这人路数诡异,招招防不胜防,渐渐吃力,诸葛琨又来救,那人忽然冷笑一声,劈掌抓向他身后长夷。    诸葛琨抬手格挡,那人迅速变换手势,短短时间内,竟来回了几招,齐闫忽然又大吼一声:“看招。”那人悚然一惊,回头欲躲,诸葛琨一掌拍向他肩头,左手趁机撒开一阵烟雾,齐闫哈哈一笑:“吓你的!”待那人恼怒回头,两人已经遁逃。    他站在原地,忽然嗤笑一声,拿出火折子点燃信号弹,暗处许多如他打扮的夙羽卫如潮水般聚拢。宁遇当先掠出,寒声道:“往哪里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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