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王页看都没看李洪的尸首一眼，“嚓”地一声收刀入鞘。他转过身，看到莫黎昭出来了，不禁一愣。　　莫黎昭跨出帐外，看着李洪的淌血的无头尸身，忍不住又有些眩晕。　　只一瞬她便稳住了身子，喘了几口气，而后静静地对王页道：“就是他要杀我？”　　“是啊。只可惜这小子太自不量力，已经被我解决了。”王页一咧嘴。　　王页对这类事本不太在意，他征战沙场近二十年，过得是刀头舐血的生活，无论是杀人还是卖主求荣的勾当他都已见惯了。　　然而莫黎昭……　　他不禁担心地望了她一眼，她虽说是他们的主帅，但毕竟只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　　莫黎昭深深地叹了口气。她不仅觉得很愤怒，也觉得很悲哀。　　她已隐隐猜出李洪是为什么想要暗杀自己。　　她并不认识李洪。但她知道，自己自从暂代主帅，从没有亏待过这些士兵。　　然而李洪却为了自己那点贪念，心狠手辣地想将自己置于死地。　　她感觉全身心都凉透了。　　她并不是刚刚穿越到这个时代，她也在很久以前就知晓了这个时代的残酷与无常，然而这却是她第一次亲身经历这些残忍。　　她发誓她会记一辈子。　　实际上，杀人的人也像正和死亡进行一场诛死搏斗，稍不注意，就会被反噬。　　而权力和欲望的斗争，在这个时代本就是随时随地都可能上演的。　　她很幸运。这一次，她成了暂时安全的那一方。　　　　王页见莫黎昭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也松了一口气，他早该想到，以莫黎昭的心智和应变能力，毕竟不会被吓得花容失色、六神无主。　　莫黎昭转向了在一旁打哆嗦的张毅：“把你们的计划全部告诉我，就饶你不死。”　　“好、好，我全都说，只求女郎放过我！”张毅跪了下来，“李洪和我，本与朱皓手底下的刘治中商量好了，我们只要杀了莫女郎，再带领一众将士造反，朱皓便给我们赏钱。”　　“小人说的句句都是实话，求女郎放过我！”说罢，张毅流着泪，“砰”、“砰”地一连磕了好几个响头。　　王页听罢，气得把手指关节捏得噼啪响：“你暗地里勾结敌人，卖主求荣，居然还有脸求饶？”说罢，再次抽出宝刀，就要往张毅颈上砍去。　　张毅眼里映着那雪亮的刀光，已骇呆了，张大了嘴，却再也喊不出一个字。　　“且慢！”　　就在这一刹那，莫黎昭的声音突然响起，王页硬生生止住挥臂，刀只差一寸便落在了张毅颈上。　　“我……我已答应过张毅，说出实情便饶他不死……”莫黎昭的声音竟是颤抖的。　　王页拧起两条浓眉，咬牙切齿地道：“可是他已背叛了我军，还与人合谋刺杀首领，按照军法，罪当斩首！”　　莫黎昭当然清楚军法，而对张毅也自然充满了怨恨。　　可她毕竟从小生活在现代社会的和平环境，到了最后关头，她还是无法下达命令去杀人。　　她见王页杀了李洪时，表现得也许还比较冷静，但是看别人杀人，和自己亲自下令杀人，毕竟是不一样的。　　无论张毅做了什么，他毕竟都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何况他并没有像李洪一样，真的拿着匕首想去杀了自己。　　“莫女郎，在下也认同王页将军的意见。”正在这时，闻讯赶来的陈煜却道，“在下深知莫女郎心地善良，可战争不是儿戏。此人已有反骨，若是不除，恐他日再生祸患，危机全军。”　　莫黎昭咬着嘴唇。她虽然不忍杀张毅，却不得不承认陈煜说得有道理。　　“莫女郎，若是每个背叛军队的人都像张毅这般被你饶恕，如今的天下只会更加混乱。”一旁的张严沉声道，“作为全军主帅，若想一统天下，就需严格执法，不能有妇人之仁。”　　张严抱着臂，冷冷而有力地道：“我拥你为主，是因为我尊重亮公子的意见，但我并不希望自己的主帅是个优柔寡断的窝囊废。”他看着莫黎昭，而后补充道，“我们都不希望。”　　莫黎昭说不出话来了。　　你若不杀别人，就随时可能会被别人杀死，甚至，可能会有更多的人因他而死。　　这道理她本就早已明白。　　何况，陈煜和张严是南昌军里最有声望的文臣武将，她不能不顾及他们的意见。　　莫黎昭闭上了眼睛。　　在这个时代里，你也只有变得冷酷，才能活下去。她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　　莫黎昭背过了身，经历着她有生以来最残酷而激烈的心理斗争。孤冷的月光将她的影子投在地上，纤小的，颤抖的。　　过了好半天，她只听见自己虚弱飘渺的声音：　　“好，将张毅斩首……”　　　　李洪和张毅的尸体被拖了出去，一路蜿蜒的血迹直蔓延到营地边缘。　　王页嘴里叼着根草，走到了莫黎昭背后。　　莫黎昭听到了身后的动静，沉默着，过了好半天才道：“什么事？”　　王页明白莫黎昭依旧因为刚才的事而心思烦闷，但他却没再给她喘息的机会，直接说道：“莫女郎，我有一计，能打败敌军。”　　莫黎昭转过身。　　王页的眼睛直盯着她，里面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她示意他说下去。　　“刚才那张毅不是说，他们和朱皓的人联合好了，要聚众造反吗？可是他们刺杀失败了，朱皓却并不知情。”王页的眼睛在黑夜里发着光，“既然如此，咱们就装作是他们已刺杀成功，顺势带领将士们过去，再骗朱皓打开城门，趁朱皓没有防备之际，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　　“哦？”莫黎昭双眉一轩，细细思虑起这个计策。没想道，王页外表虽看似莽撞，实则也懂得谋略。　　“此计可行。”终于，莫黎昭暂时忘了心中烦闷的情绪，冲王页点头。　　王页咧嘴一笑：“如此，我愿自请为先锋，带三百人为大部队开路！”　　“用不用多给你些人马？”莫黎昭有些不放心。　　“以我的实力，三百人足矣。”王页拍拍胸脯。　　“那好，我便拨三百士卒给你，你们先去打探，我与大部队随后就到。”　　“得令！”　　　　王页走后两刻钟，莫黎昭也已与大部队整装待发。　　“报——”　　忽在这时，一个斥候飞马闯进了营地，由于跑得太急，那人一拉缰绳，跨下的战马竟嘶叫着人立而起，差点把他整个人掀翻在地。　　“报……”斥候上气不接下气，“朱皓那些原本在阻隔亮公子的兵马，突然发动了……现在正在朝鄱阳火速前进，看样子是想与守在城内的军队合力包抄我们！”　　“什么？”当下，听到这个消息的营中士卒有些不安起来。　　莫黎昭听了禀报，没有慌乱，毕竟王页已经带人杀进了鄱阳，现在既然后有追兵，她也只得带军队向前行，只要占了城池，己方的人马便安全了。　　当下不再犹豫，命令全军出发。　　　　从营地到鄱阳城只有一条可供全军行走的道路，路并不宽，两旁俱是茂密的树丛。莫黎昭带着军队沿路前行，张严和陈煜一左一右走在她两侧，四周静谧，只听见马蹄踏在地上的咯哒声。　　今夜没有月亮，只有淡淡的星光，星光映着路两侧的憧憧树影，如同潜伏在四周张牙舞爪的缄默鬼魅。　　他们离鄱阳城还有一段不远的路，向前看，则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诸葛亮带莫黎昭来过的山谷，而山谷的尽头便是鄱阳城。　　忽然，莫黎昭勒住了马。她已闻到有什么味道飘散过来，虽然很淡，却惹人心惊。　　“血味！怎么会有血味？”莫黎昭皱紧了眉头，心里隐约一颤。　　军队中起了一阵躁动，显然也有不少士卒闻到了这股血腥味。　　“全军止步。”出于谨慎，莫黎昭马上传令。　　她仔细一闻，发现这血腥味正是从前面传过来的，愈是往前，味道就越浓，于是眯起眼睛向前望去。前面不到十里处正是那条必经的山谷，只可惜由于距离太远，星光昏暗，再加上树丛遮掩，谷中的动向她什么也看不见。　　难道是王页他们出了什么变故？　　不，不会。莫黎昭摇摇头。　　王页去的是鄱阳城，城里距此比山谷还远，就算他们遭遇不测，血味也不会传到这儿来……　　等等！　　莫非是在途中……　　想道这里，莫黎昭猛然抬头，死死地盯住眼前的山谷。　　莫非……王页他们是半路上，在这里遭遇了不测？难道山谷中藏着朱皓的军队？　　如果是，他们是不是还在谷里，等着莫黎昭自投罗网？　　莫黎昭又向鄱阳城望去，只见星光下的鄱阳城竟是出奇静谧，令人无法看出其中虚实。　　她紧锁双眉，暗暗祈祷王页他们不要出事才好。　　“报！朱皓的追兵已距此不足三十里！”　　正在这时，又一斥候飞马赶来，莫黎昭听到消息，攥紧缰绳，大脑飞速运转。　　……是了，既有血腥味，必定曾有两军在前面交锋，可据她所知，这里除了己方和敌方朱皓的军队，并没有第三方势力出没，而直到现在，王页也没派人回来报信，莫黎昭只怕他们一行人现已凶多吉少，甚至全军覆没。　　后有追兵，无路可退，只有前面的山谷是通往鄱阳的必经之路，可是谷中大半有埋伏，她未知情况，不能贸然带领军队过去。　　军中有人不安起来：“莫女郎，为什么还不往前走？”　　“住口！”张严回头怒喝一声，“切莫催促，前方唯恐有诈！”　　显然，张严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　　“你，去前面的山谷里看看，一旦发现什么，马上回来禀报。”莫黎昭吩咐一个小校，末了补充道，“千万小心。”　　小校领命而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莫黎昭的坐骑不安地用前蹄刨着地。　　那小校仍未归来。　　莫黎昭终于断定山谷中藏着伏兵，而且人数必定不少，否则，王页等人也不会像石沉大海般消失。　　也许，朱皓在鄱阳城内的驻军已经倾巢出动，正在山谷中等着将莫黎昭他们一网打尽。　　“报——”斥候再次传来消息，“朱皓的追兵已距此不足二十里！”　　莫黎昭咬紧了牙关，豆大的汗水从额上淌下。　　这可如何是好？　　……　　对了！诸葛亮曾说过，这条山谷地形狭长，若里面藏有敌军，可以从山上放火攻之。　　莫黎昭的眼睛亮了起来，马上悄声吩咐道：“来人，准备些火种，从后面绕到山上去，不要弄出动静，只听我号令行事。”　　当下，几个士卒跳下马忙活起来，莫黎昭望着眼前的山谷，嘴角终于扬起笑容。　　四周依然静谧，只有疏星高悬在夜空，将它孤冷微弱的光芒洒落在众人身上。　　“报！朱皓的追兵已距此不足十里！”　　消息传来，空气也仿佛在这一瞬间静止，莫黎昭的耳朵里只剩下一种声音——后方传来的马蹄震动大地的声音。　　便在同时，莫黎昭凝神锁眉，大喝一声：“放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