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围墙外栽满了果树，下面又是柔软的草地，二人借着树枝的缓冲跌落到了地面。　　那一瞬间，少年将莫黎昭揽在身前作了她的垫背，她并没有受伤。他则闷哼一声，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没事吧？”莫黎昭忙蹲到少年身边问，心道幸好围墙不高，否则他二人怕是要摔死在这墙外。　　少年摇头，示意并无大碍，莫黎昭拉住他的手，扶着他站了起来。　　这时已有几个士兵跳下了围墙，莫黎昭一见，再顾不得其他，急忙和他拔腿狂奔。　　“快跑！”　　　　身后的士兵仍在紧追不舍。　　县府外十几米处，有一片幽深的树林，莫黎昭直跑到树林边，大喝道：“王页将军！”　　话音一落，林中响起马嘶，一个身穿铠甲，留着大胡子的猛汉催马冲了出来，瞧见莫黎昭，双眉一展：“莫女郎快走，追兵由我挡住！”　　只听一声炮响，无数建昌军的人马忽然从树林出现，杀奔朱皓的士兵，士兵们硬生生止住脚步，放弃追赶莫黎昭二人，回身与王页的人马厮杀至一处。　　王页的伏兵尽出，喊杀声四起，血色弥漫，刀剑相碰声不绝于耳。　　莫黎昭紧拉着那少年，直退到林中的一颗大树下，才靠着树一屁股坐在地上，歇息起来。　　汗水已湿透了重衣，她大口地喘着气，刚想问那少年的身份，耳边忽然响起个熟悉而浑厚的声音：“黎昭，你怎么样？”　　莫黎昭闻声转头，讶然道：“李县尉，您怎么来了？”　　“我还是不放心你，就和王页一起来了。”李坤身披着战甲，注视莫黎昭，“布防图拿到了吗？”　　她垂下头：“李县尉，黎昭没能完成任务……”　　“罢了，罢了。”李坤摆摆手，“朱皓府内戒备森严，本就不是那么容易拿到的。”　　莫黎昭咬着唇没说话，这是她第一次执行任务，却以失败告终，实在是辜负了李坤的信任。　　“女郎所说，可是这张布防图？”　　正在这时，身旁白衣少年的声音响起，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卷图纸，笑着递给了莫黎昭。　　“什么？原来你……”莫黎昭惊喜地拿过图纸展开一看，正是她心心念念的彭泽县布防图，她瞧着那少年道，“你究竟是谁？”　　“你不是南昌太守府的亮公子吗？”　　这时李坤却认出了那少年，扬眉道。　　白衣少年微微一笑：“正是晚辈，没想到在此碰到李县尉，还真是巧。”　　李坤对莫黎昭笑道：“他是咱们豫章郡太守诸葛玄的侄子，诸葛亮。一个月前，我去南昌述职时见过他。”　　诸葛亮？　　莫黎昭睁大了眼睛，重复道：“你是诸葛亮？”　　“怎么？”那少年轻轻一蹙眉。　　莫黎昭摇摇头，似仍有些震惊。只听李坤又道：“亮公子也来彭泽找布防图，莫非诸葛太守和我们想到了一处？”　　诸葛亮颔首道：“正是。我叔父也想利用布防图，一举击溃朱皓在彭泽的驻军，才派我深夜去找图纸，只可惜……”他苦笑着看了看莫黎昭，“被朱皓发现了。”　　李坤抬头，透过遮掩的树枝看了看正在林外激战的王页，叹道：“不错，朱皓既然发现有外人进府，必会查看那布防图有没有失窃，一旦他发现布防图不见了，必然会变换县中防军的阵型，我们这一计还是落空了。”　　诸葛亮却笑了：“兵不厌诈。一计不成，亮还有一计可破朱皓，不过……还需要李县尉的帮助。” 　　自从朱皓攻入豫章郡，未被占领的几个县都已同时处在如履薄冰的境地，联合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哦？”李坤扬眉。　　“三日后，我将率军虚攻鄱阳，朱皓的兵都屯在彭泽，他一旦得知鄱阳有危，必会发动彭泽的驻军去救援，如此，彭泽必会空虚。”诸葛亮黑湛湛的瞳仁闪着幽深的光，一字一句道，“我军就能趁虚而入，直取彭泽。”　　李坤抚掌大笑：“确是好计！不过，公子要我帮什么忙？”　　“到时我会亲自带人马去鄱阳，吸引朱皓的注意力，但朱皓的军队凶残，我军恐怕应对不及，还望李县尉能够出兵接应。”　　李坤捋着胡须，沉吟半晌：“好，我答应你。”　　诸葛亮展颜一笑：“多谢李县尉。”　　于是二人当即就在树林中约定，三日后傍晚，在鄱阳不见不散。　　“亮还要回南昌，告辞了。”说罢，诸葛亮冲李坤施了一礼，又瞧了莫黎昭一眼，转身离去。　　直到少年的身影在视线里消失，莫黎昭才反应过来，今晚到底是他帮了自己，而自己还没跟他说声“谢谢”。　　李坤对莫黎昭道：“我还要在这里接应王页。你累了一晚，就先回府吧，奉孝正在等你。”　　　　丑时，建昌县府。　　莫黎昭全身疲惫地跨进了正厅的大门。厅里没点灯，却有一股浓郁的酒香。　　“黎昭，你回来了。”　　黑暗中，只听一个清越的男声轻笑着，然后有倒酒的声音传来。　　“去朱皓府里偷布防图很刺激吧。在你们那个时代，是不是很少做这种事？”　　“岂止很少，是从没做过！”　　莫黎昭往旁边的软榻上一趴，长出一口气，发泄似地叹道：“紧张得出了一身汗，累得全身都要散架了！”　　是了，她莫黎昭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直到某天她一觉醒来，意外从公元2018年穿越到公元197年，从倡导和平的现代社会，来到了战火纷飞的东汉末年。她所穿越到的建昌县是个毫不起眼的穷乡僻壤，刚来到这里时，她孤苦无依，独自在大街上流浪。后来，直到有一天她在饥饿中晕倒在县府门口，才被县尉李坤收养，住进了府里。　　穿越到古代，其中一大障碍就是交流，莫黎昭虽然在现代社会时就熟知古文，但古人与现代人的发音毕竟不同，她起初都听不太懂人们在说什么，又苦练了好久，才终于把古人的发音方式也给学会了。　　为了防止被当成异类，她把穿越的事死死隐瞒起来，哪怕是对李坤也不曾透露半点，谁知，这个秘密却在半个月前，被眼前的男子看破了。　　眼前的男子不是旁人，正是曹操帐下的谋士郭嘉郭奉孝。郭嘉和李坤是几年前就认识的老友，半个月前，郭嘉趁曹操在北方养兵屯田之际，无事到南方闲游，顺便来建昌看望老朋友李坤，暂时住在了县府，也就结识了莫黎昭。　　而她在初次见到郭嘉时，由于太兴奋没经思考，将“郭祭酒”三个字脱口而出。　　——一个素未谋面的少女为何能如此准确地知道自己的官职？郭嘉疑惑之下，再三追问，莫黎昭才不得已说出了实情。　　不过，郭奉孝毕竟是料事如神的天生鬼才，莫黎昭有时候都觉得，自己的秘密若不被他发现，才叫不正常。　　既然被他点破了身份，莫黎昭便请求郭嘉为她保密，他倒也痛快，一口答应了莫黎昭。经过半月的相处，莫黎昭和他已渐渐熟了。虽说古代男女有别，但莫黎昭深知郭嘉性情洒脱，不拘小节，她又本不是古代人，自然没有避讳。自她穿越到这个时代，郭嘉甚至是唯一可以称得上是她朋友的人。　　回首先前的穿越往事，就像一场梦，莫黎昭甩甩头，似想把那些不好的回忆全都从脑中驱散。　　她梦呓似地道：“你知道么，我今天见到了诸葛亮。”　　“诸葛亮？他是谁？”郭嘉饮了口酒。　　“就是豫章太守诸葛玄的侄子，诸葛亮啊。他在我们那个时代，是个几乎家喻户晓的人。”莫黎昭对郭嘉的反应有点泄气。　　“是么。”郭嘉似对此并未在意，淡淡地应了一句，而后忽然轻微地咳嗽了两声。　　听到他微弱的咳声，莫黎昭起身点了蜡烛，敏锐地向他望去。　　厅中并无他人，只有郭嘉独自半靠在软塌上，墨发松散，宽大的青衫半敞着，一只手肘撑着身子，另一手握着盏酒杯。　　厅里烛光十分昏暗，郭嘉清俊的脸庞也被映得暗淡，唯有那双透澈的眼睛依旧清亮。　　“身子还没好？”　　“不适应南方的气候而已。”　　莫黎昭望了望他的酒杯，犹豫半晌后道：“李县尉说过，你若再这么喝下去……”　　“快罢了吧。”郭嘉笑起来，低头看着他的酒杯，“若没有酒，我的人生不知会失掉多少乐趣。”　　接着他神秘地眨眨眼：“总之你不必担心。我前几日出门游览的时候碰到一位女神医，治好了我的肺疾，现在我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　　莫黎昭愣了一下，还想再劝：“可饮酒毕竟有害健康，如果再这样毫无节制地喝，你就……”　　“就怎样？”郭嘉晃着酒杯。　　莫黎昭已不忍心说下去，只得在心中叹息。　　她在现代社会时读过《三国志》，她知道，十年后也就是建安十二年，曹操北征乌桓，郭嘉随军出征，却在回归的途中去世。这段历史，莫黎昭一直记得清清楚楚，因此每当看到郭嘉时，想到他十年后的命运，她的心底就会泛起阵阵疼痛。　　能预知未来，有时候竟也是件如此痛苦的事。　　　　谁知郭嘉却突然大笑起来：“你何必忌讳？我平日的生活习惯会对身体造成多大危害，我自己也清楚。到头来，不就是一个’死’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