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建安二年，豫章郡，彭泽县府。　　一片“叮当”酒杯相撞之声过后，刚刚结束了庆功晚宴的士兵们相继睡去，很快，县府便处在了一片寂静之中。　　今夜无星，一轮高挂在空中的明月，照亮了县府的飞檐，也照亮了府外低矮的围栏边，一个少女的身影，一闪而过。　　少女穿着黑衣，黑纱蒙住了面容，只露一双明亮如星的眼睛，但即使只通过这双眼睛，也能想象出她面纱下的脸庞是何等清秀姣好。　　纵身一跃，少女轻巧地落在了县府的院落中，四下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侍卫巡逻，这才悄悄贴着墙根，进入了长廊。　　轻轻落在走廊上，莫黎昭舒了口气。即使现在是天寒地冻的正月，她也紧张得出了一身的汗，匆匆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她猫着腰地穿廊而过，藏在廊柱后，小心翼翼地向县府的正堂望去。　　　　很幸运，这一路都没有碰到任何人。根据探报传来的消息，莫黎昭知道，今夜，朱皓将在彭泽县府举行庆功宴，按照他们那些人的脾性，一举行宴会必定会喝酒，一喝酒必定是全员大醉，今晚，是彭泽县府防备最弱的一天。　　因此，她特意选在今夜潜入县府，盗取朱皓的布防图。　　　　这是东汉末年的乱世，大半个天下已经处在动荡中，在豫章郡，亦是一片战乱。半个月前，朝廷曾下旨，派将军朱皓取代豫章太守诸葛玄的职位，后者抗议，并占据豫章纹丝不动，朱皓愤怒之下向诸葛玄进兵，现已经占领了豫章郡的彭泽、鄱阳数个县，并屯兵于彭泽。　　在豫章郡尚未被占领的县中，除郡治所南昌稍有实力之外，便只剩下莫黎昭所在的建昌县。为了抵御朱皓的入侵，建昌县奋起反扑，县尉李坤派莫黎昭深夜潜入彭泽县府，盗取朱皓驻彭泽军的布防图，希望能依靠这张布防图，夺回被占领的彭泽。　　莫黎昭是李坤亲自□□出来的养女。而她养父李坤是个彻底的武官，收养了莫黎昭半年，不曾教她琴棋书画，却教了她不少领军作战的技巧，甚至带她上过战场。在李坤的□□下，莫黎昭逐渐练出了一身男儿本领，加之她虽是女子，却胆识过人，就是许多武将都比她不足，因此李坤在衡量之下，还是把盗取布防图的任务交给了莫黎昭。　　　　想着李坤的嘱咐，莫黎昭深吸一口气，按耐住心跳，抬头望了过去。　　布防图，大半就藏在朱皓平时呆的正堂里。在莫黎昭的藏身之处，透过白色窗纸，正好可以看见正堂里依然亮着灯。想必朱皓还在里面未出来，莫黎昭须藏在这里等待时机，等灯熄灭，他走出来，才可以潜入房间。　　这是她第一次独自执行这种危险的任务，不免有点紧张，饶是喉咙干渴得难受，她也丝毫不敢怠慢，紧绷着全身神经，一边盯着正堂，一边时刻注意身后有没有府里的士兵经过。　　　　暗夜，静谧无声。　　莫黎昭全身处在黑夜中，紧盯着远处那一点亮光，一刻也不敢移开视线，直到眼睛都酸痛了，也不敢伸手去揉。　　　　终于，她一个激灵，不自觉直了直身子。　　只见正堂的灯熄了，远远地看见一个人影走出来，步伐有些疲倦。　　朱皓！　　　　莫黎昭的心忍不住狂跳起来，现在正堂里已经没有人了，她可以进入去找布防图。但为了保险起见，她又在原地呆了几分钟，确保朱皓不会再返回，这才蹑手蹑脚地来到门边。　　她手扶过的凭栏上，留下了深深的汗迹。　　　　莫黎昭环顾四周，确定四下无人后，深吸一口气，将手按上了门闩。　　轻轻“嚓”地一声，门被她打开。莫黎昭双脚踏进黑暗的堂屋，又摸索着重新关好门，才点燃了身上的火折子。　　屋内瞬间被照亮。　　莫黎昭总算舒了口气，抬起头。　　却猛地愣在原地！　　　　房间里竟然还有人！　　这是个佣人模样的白衣少年，身形修长，眉目俊朗，正倚在窗边望着她，一双明润的眼眸含了几分惊讶，几分笑意。　　莫黎昭的呼吸瞬间就急促起来！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紧张，少年却忽然笑了，笑容温和优雅，宛若暗夜中盛开的君子兰。　　“夜已深了，女郎来此作甚？”　　他的声音清朗悦耳，镇定自若，面对一身黑衣打扮突然闯进来的莫黎昭，没有丝毫慌乱。　　莫黎昭倒是不禁一愣。　　她轻咳了一声，强装着镇定，摸出藏在腰间的匕首。　　自己既已经被发现，便没法逃走，眼前这少年看样子像个文弱书生，不会什么武功，也许自己能吓唬吓唬他。　　银光一闪，莫黎昭已经持着匕首走到了少年身前，离他只有半尺的距离。　　匕首在少年白净的脸庞上虚划了几下，莫黎昭逼视着他黑湛湛的幽深瞳仁，道：　　“你是朱皓的人？告诉我彭泽县的布防图在哪，否则便杀了你！”　　　　“女郎不会杀人。”　　半晌，少年却是笃定地道，笑容依然淡定自如，似并不惧怕莫黎昭的威胁。他明锐的眼眸回视着她，仿佛已看穿了她所有的虚张声势。　　莫黎昭一噎，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额头上再次渗出了汗。　　不错，她虽然学过领兵作战，但确实不曾杀过人。谁知这少年却像未卜先知一般，如此精准地猜透了她。　　她亲眼看到朱皓出了堂屋，灭了灯，本以为屋内没人，谁知却碰到这么棘手的情况。一瞬间，莫黎昭竟有些踌躇，思路也乱了，她瞪着这少年，却当真不知如何是好。　　若是继续寻找布防图，难免这少年不会去报信，难道……她真的要杀人灭口？　　可不知为何，面对眼前这温和如玉的少年，她无法下手。　　　　正在这时，屋外忽有脚步声传来！　　莫黎昭只听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边打着哈欠边骂骂咧咧：“娘的，竟然忘了拿外衣……”　　声音里还带着几分醉意。　　居然是朱皓回来了！　　　　莫黎昭心里一紧，顾不得那少年，四下看看，想赶紧找个藏身之处。　　可这堂屋里十分宽敞，家具也都十分低矮，她实在无处可躲。　　“嗯？屋里怎么有火光？”朱皓疑惑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莫黎昭这才反应过来，被这少年一打岔自己竟忘了熄灭火折子——可已经晚了！　　门外已经有了黑影，莫黎昭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男人开了门，一袭黄衣，身材高壮，正是朱皓。　　　　朱皓瞪大眼睛看着屋里的莫黎昭和那白衣少年，眨着醉醺醺的眼睛，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转身大吼一声：　　“有贼！来人！”　　　　话音一落，就听屋外阵阵脚步声传来，朱皓的军队不是吃素的，只几秒中，一队队穿戴盔甲的士兵就集结完毕，持枪进入了屋子。　　“将军，贼在哪里？”当中一个士兵问朱皓。　　朱皓伸手一指莫黎昭的方向，面色狰狞：“给我拿下！”　　　　说那时迟那时快，就在士兵持枪冲过来的一瞬间，那白衣少年忽然拉过莫黎昭的手，携着她从窗户跳了出去。　　　　“给我追！”　　身后，朱皓的怒吼声响起。　　莫黎昭还没反应过来这少年为什么要帮自己，便和他落在了屋外的长廊上。　　“你……”　　她刚要说话，少年就打断了她，低声道：“快走！”　　　　两人沿着县府的长廊奔跑起来，身后是紧追不舍的士兵，枪尖冷冽的锋芒就在背后，莫黎昭不禁有些脊背发凉。　　寒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她一生从没跑过这么快。　　但两个人的脚力又怎能跑过那些训练有素的士兵？不一会，一个士兵当先追上莫黎昭，拦在了她面前，手中白光一闪，冲着她举枪就刺。　　幸亏莫黎昭跟养父李坤学过武艺，虽然学得不精，却也能勉强应对。关键时刻，她没有慌乱，一抬腕，匕首出鞘，硬架了那士兵一枪，她不禁觉得虎口发麻，两臂酸痛。下一瞬，又是一□□来，角度刁钻，竟是从她肋下攻来。正在这时，她左臂被人拉了一把，她身形一晃，堪堪躲过这一刺，□□擦着她的衣襟而过。　　莫黎昭转头一看，救她的竟是那白衣少年，只见他也陷入了激斗中，虽然处在劣势，却也是临危不乱。　　他两次救她，莫黎昭已渐渐明白过来，这少年说不定是自己人。　　当下不自禁对他道：　　“快出县府，我在府外有人接应！”　　李坤派她去夜盗布防图，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又派了手下的大将王页带兵埋伏在府外接应莫黎昭，确保她的安全。只要跑出府，他们就安全了。　　少年点了点头。　　二人并不恋战，转身就跑，一直来到了县府最外层的围墙。　　　　幸亏围墙修得比较低，二人两三下就上了去，身后士兵见了，也都紧跟着跳上围墙。　　眨眼间墙头上已站了五六个士兵，莫黎昭和那少年艰难抵挡着攻击，兵器相撞的“砰砰”声不绝于耳。　　“跳！”　　莫黎昭拉着少年大喝，他点点头，二人刚要往下跳，又一只□□已经到了，横在了莫黎昭的身前，莫黎昭被迫转身，站在墙头上与他硬拼了一记。　　“铛”　　那士兵力气大得可怕，莫黎昭不禁后退了一步，可此时毕竟不是在平地上，墙头是弧面的，她没站稳，一个趔趄，向后倒去。　　少年由于和她拉着手，也被她拽得向后一仰，眼看要掉下围墙。　　那一瞬，少年揽过她的腰，将她护在了自己身前。　　莫黎昭一脚踏空，和他坠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