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中皆传豫亲王伤势甚重,谢世宜担忧不已。除却每日都要催促谢鹰鹰替她探听消息外,还有意随她母亲出门参加各府夫人筹办的小宴会。    她想以此得些豫亲王府里头最新的境况。有时夜里躺在榻上,脑子空了下来便更是免不了要胡思乱想。    总是自己吓自己,害怕来日便会传来豫亲王久伤不治的消息    谢世宜甚至想过,与其这样提心吊胆,时时忧虑,不如索性豁出去将事情说开了,求双亲替自己想法子。    她捶着榻沿,咬着唇与自己斗气。气自己怯懦,除了无用的担忧什么都不能替豫亲王做。    她一个从不信神佛,不信鬼神的人,竟每日拜起佛抄起经来了。    谢世宜跪在蒲团上向神明虔诚地求愿,求佛祖能让豫亲王好转。    她觉得这位王爷实在是可怜。    这样又过了五六日,才终于得来了好消息。谢鹰鹰道御医妙手,加之又有宫里的太皇太后每日三询问。    豫亲王可算是好了起来,现下已清醒,如此便并无什么大碍了。    谢世宜的一颗心才得以安稳,夜间也终于能得了好眠。    这日晚膳后,谢世宜旁敲侧击地问谢大人,“ 父亲,女儿听闻近来京中发生了一桩大事,说是豫亲王被官府的人误伤了。”    谢大人瞧了她一眼,有些奇怪为何女儿会突然提及这事。    “确有此事。” 谢大人宠爱幼女,不是那等十分严苛的父亲,有些事谢世宜问他,他也愿意同女儿闲谈。    这若是换做寻常的富贵人家,大抵只会得到一句“女子误多言。”    他将谢世宜早已知晓的来龙去脉又说了一遍。最后突叹道:“ 可惜呐,实在可惜。” 想必心中亦是明白,豫亲王这回受难,其实并非偶然。    谢世宜似不经意道:“ 都道豫亲王伤势甚重,也不知现下如何?”    谢夫人听了这话,捏着帕子瞧了女儿一眼。    “ 有御医在,想必无碍。” 谢大人整日公务繁忙,并不在意这位鲜有交情的王爷。    “ 豫亲王上回还曾救过女儿,女儿想,父亲是否应当……”    谢夫人坐在一旁,微皱起眉头,又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女儿一眼。虽谢世宜面色如常,可谢夫人心中却生出了几分不安。    “ 这档口莫去招惹王府里的事,忘恩负义的行径咱们此次不得不做。你小孩子家不懂,少打听这些,恐哪日多言两句便要招来灾祸。” 谢大人摇头。    谁会不懂呢?无非就是顾忌上头那位罢了。可行得正做得端的人之间,大大方方来往,怎会畏惧流言。    谢世宜到底未入过市井,也不懂朝堂之事,还是太过天真了些,不知人心险恶,当权者之间的明争暗斗向来都是用性命相搏。    “ 是,女儿知晓了。” 她唯一抱有些许希望的小算盘也落了空,只得装作乖巧的模样,恭顺应下。    就这样等啊等,盼啊盼的,才等到豫亲王再次出王府。    这日天气甚好,暖洋洋的太阳挂在蓝天上,临近立秋,微风轻拂,并不十分炎热。    东市临安街两旁熙熙攘攘,土路沿子边摆满了各类摊点。    卖糖葫芦的老头扯着破铜嗓使劲地吆喝,一个不留神便踩着了隔壁摊主在地上摆的竹篮篓子。    两人霎时便起了争执,将对方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面红耳赤,唾沫横飞。    谢世宜捂着头上的帷帽挤在人群中,嘴里不住地喊:“ 请借过,借过!”    “ 您二位别吵嘴了,气大伤身呐! ” 她嘴里嘀嘀咕咕的,也不管人听没听见。    这处人着实是多,马车停在街口便再也进不来,无法,谢世宜二人只好下车步行。    “ 豫亲王怎的偏生喜欢往这乱糟糟的地界里钻。” 谢鹰鹰护在谢世宜身旁,悄声埋怨。    “ 他可真是特别,没什么亲王架子呀。” 谢世宜觉得豫亲王怎么都好,她对他的一切都很好奇。    “ 这条街可真长。” 谢世宜唉声叹气。    “ 小姐,再前头不远处,拐个弯儿便是了,老斋堂就在那死胡同里。”    “ 我头发乱了,衣裳也被方才那几个小鬼头给蹭脏了,待会儿怎么去见王爷呐!” 谢世宜气地直拍手。    谢鹰鹰心道,其实没什么要紧,左右豫亲王也不会在意。    “ 等会子到了那儿奴婢替您好生擦擦。”    前方五丈远外的聚仙阁茶楼二楼,李沅正坐在临街顶里边靠窗的雅间里饮茶静候。李家德守在一旁伺候,雅间外头还守着几个着便衣的护卫。     谢世宜痴傻,还当真以为李沅是那等没亲王架子的寻常男子。实则自李沅十七那年起,趁着临安街大修,铺子租赁买卖的时候,便在这条街上安排了不少人手。    热闹人多的地方最容易探听到消息,东市繁华,各府里的下人们总要到这儿来采买东西,南来北往经商的商人也会带来些外族奇事。    老斋堂与这聚仙阁,甚至连对街两丈远外的胭脂铺子都是他的,酒肆赌坊,林林总总不下二十来间。    十来年打点,东市俨然已被李沅收入囊中了。    自谢世宜的马车驶入东市起,便已被人给盯上了。    门外传来两长一短的扣门响动。李沅持扇柄轻敲朱漆几面,垂眸望着三丈远处,被街上的行人撞得东倒西歪的谢世宜。    即便是头上戴着帷帽也能知晓是她,这位姑娘实在是太欢脱了,没什么大家闺秀的稳重风范。    李沅撑着额角漫不经心地瞧着,他在思量是今年年底娶她还是来年开春再娶。    谢世宜扒着谢鹰鹰的肩,附在她耳旁大声道:“ 前头有家胭脂铺子,咱们先去那儿补水粉,我脸上不能瞧罗!”    谢鹰鹰无奈,从前出门帷帽一套便打发了,今日倒好,不仅要梳新发式还要画新妆。    于是李沅等人眼见着这主仆二人拐进了玉面坊。    李家德见他主子皱了眉,忙道:“ 王爷,小女儿家爱美,方才挤在街上免不了要弄花了妆,现下定是去玉面坊打扮去了。毕竟待会要来见您的。”    李沅见谢世宜如一条游鱼一般,十分灵敏地穿过人群,转瞬背影便消失在一堆靓丽颜色中。    不多时二人便又出来了,谢鹰鹰脸上瞧着是更白了些。    “ 王爷,还有小半个时辰,咱们便可起身去老斋堂了。”    李沅颔首,端起茶盏一面饮一面瞧着谢世宜。    底下主仆二人高高兴兴地挽着手出了玉面坊,指着隔壁的成衣铺子叽叽歪歪了一会儿,又抬脚走了进去。    雅间内一时似空气都已凝滞,这情形,李家德不得不启口替未来王府的女主子说几句圆脸面的话。    “ 谢家小姐果真是出生高门,遵规守礼,衣裳脏了便执意要换身干净的,不愿唐突了主子。”    李沅垂首微摇了摇,面上神色颇为嘲讽不耐。    他心道,若非谢世宜她父兄手里掌管着近八万的兵马,自己又怎会娶这样的女子。    世宜世宜,宜家宜室,空有个温婉的名罢了。单只观她的举止就知这姑娘不是个安份贤淑的,今后入了王府必定要派人仔细看守。    李沅见谢世宜二人手持团扇,大摇大摆地自成衣铺子里出来,果真皆换了一身衣裳。    主仆两又凑到一处说了几句后便往老斋堂那头去了。    老斋堂位于临安街后半街转弯处的一条小胡同里,铺面阔三间正中的那一间门檐上挂着由紫檀木制成的门匾,上刻金边行书,老斋堂三字。    谢世宜暗道:怪道是做古物生意的,果真豪气。    铺子里怪冷清的,客人不大多,想是因着位置偏僻且铺面宏大奢华之故,寻常人家不敢踏足。    谢世宜二人甫一迈入店中便有伙计打扮的青年人来迎,并未因她二人是年轻的女子而有所怠慢。    谢世宜此行意本不在买东西,是以任那伙计如何招呼,她也只是装个样子来附和。    于是豫亲王便听见她理直气壮面不改色地对那伙计胡言乱语。    “一瞧就是冰糯种的翡翠,尔尔,算不得是特好。”    李沅往她手上拿着的翡翠镯子一瞧便知其实这位姑娘并不懂翡玉。芙蓉种也能说成是冰糯种。    伙计面上露出尴尬神色,心中有话又不好直言,恐驳了年轻小姐的面子。他嘴里只含糊着应:“ 是,是小姐好眼光。”    李沅听见谢世宜十分得意地回:“ 尔尔,尔尔罢了。”    另有伙计来迎,声响引得谢世宜偏头来看,一望之下急忙摘了脑袋上的帷帽,露出底下一张既显惊讶又显喜悦的清丽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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