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明,敌军围城。    谢夫人上了城墙,不是没有人阻止,只是在众人心中忐忑近乎悲壮的情况下,太需要一位主心骨了。    他们的目光紧紧黏在谢夫人身上,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认真聆听着她的命令,并且毫不犹豫的执行,连一直跟在谢夫人身侧的谢婉不见了都不知道。    也不是没有人注意到谢婉,只是他们很快就被紧锣密鼓的准备工作夺去了注意力。    而城外的人就更不知道上面还少了一个人,他们都被城楼之上明显是主事人的女子给吸引了目光。    邬将军先是惊讶,而后哈哈大笑,“谢家军是没有人了吗?让一个女人出来主事?”    如果是在吐蕃,女子领军并不稀奇,但在熙朝,这还是邬将军第一次见到。    谢夫人略感惊讶对方明显熟练的官话,张统领陪在她的身侧,见到来人,面色微变,低声道出他的身份。    “原来是邬将军,”谢夫人神色平静,像是没有听出对方言语中的蔑视,“我熙朝人才济济,自然不缺人,不过迎接邬将军……本夫人一人就给了。”    她轻轻叹道,“将军远道而来,本该率边城众百姓相迎,只是……将军来的不是时候,百姓们碰巧都走亲访友去了,无奈只能本夫人带着些亲卫来迎接将军了,顺便送上边城百姓的心意。”    晨风寒凉,谢夫人穿得很厚,但在后宅娇养了几十年的身体依旧单薄,披风猎猎作响,冻的面色发白的女子,语调平缓,淡淡的说出这两句话。    明明都知道在她身后只有寥寥五千人马,面对围城的敌军不过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可却就无端端的让人觉得她无所畏惧,甚至,胜劵在握。    暗处领着百人小队等待机会的谢婉看到这一幕,眼里的小星星简直毫不掩饰,都要蹦出来了。    如果不是知道她娘完全没有信心,她都认为里头有千军万马在等着了。    邬将军向来知道熙朝人说话讲究,尤其是那些文人说话文绉绉的,能一句话表达的意思偏要用五句,而且他还不一定听得懂,现在他就面临着这种情况。    他干咳了一声,低头问身旁的副官,“这女……位夫人说的什么意思?”莫名的,邬将军把对谢夫人的称呼改了改。    副官停顿了一下,“可能……大概不是什么好话……吧?”    他也没听明白,他的熙朝官话还没有将军学的好呢。    要说是投降吧,对方现在也没下令开城门,不是吧,他那半吊子的熙朝官话却又跑出来冒存在感了。    邬将军皱了皱眉,觉得他一大早不直接攻城,反而要来看谢家军的无能为力垂死挣扎丑态的举动真是糟糕透了。    干嘛非要给自己找麻烦,直接攻城不好吗?    望着城楼上唇角含着浅浅笑意的妇人,对方居高临下,冷静的双眸似乎在看着他,在看着这五万大军,又仿佛凝视着远方。    像是兵临城下生死关头的人不是她一样。    邬将军心头忽然冒出一股戾气,他带着恶意满满的笑问,“夫人的夫家是谁?好让我等知道等俘虏后该给夫人安排一个怎样的去处。”    这话一出,站在谢夫人身后的众人都对邬将军怒目而视。    无他,吐蕃不同熙朝,对他们而言,伦理纲常,永远不如拳头重要。    他们几乎没有伦理纲常,吐蕃缺人,尤其是女人,女眷俘虏要么充为军妓,要么会赐给士兵为妾,身份高的,可能还会被献给吐蕃高层。      谢夫人面对这侮辱性的话语,只是轻轻蹙了下眉头,接着就忽然笑了,语气轻松,“说来我家夫君和邬将军也是老相识了……”    能出现在这里,并且让一城人都以她为首,邬将军猜测她的身份应该不低,正在邬将军开始回想他认识的熙朝将领的时候,上头轻飘飘的落下妇人的话语。    “……我家夫君姓谢,我家夫君还曾在家书中提过邬将军,”她笑的意味深长,“……有勇无谋,心比天高,得志猖狂,不过一个自大的莽夫。”    这话谢岚的确提过,不过不是以往,而是最近,前几天的一封信中。谢岚道若是吐蕃出兵,率军的一定是邬将军。    邬将军此人,一直被一人压在下面,从来认为自己才能不输他人,只是生不逢时,既生瑜何生亮?    那人便是前些日子被谢岚坑死的吐蕃主帅,他死后,吐蕃军权基本就落入邬将军手中。    谢岚在信中说,此人能在吐蕃将领中排行第二,的确有几分本事,只是有个致命的缺点,自大!    也只有他,才会在第一时间不是攻城,而是要看敌军的笑话。    而且,一朝得志便猖狂说的也是他,据谢岚在信中透漏,吐蕃这些日子诸多腥风血雨都是因此人而起。    真正将顺他者昌,逆他者亡贯彻到了极点,而且还极度记仇,凡是以往得罪过他的都没有好下场。    邬将军恼羞成怒,气得浑身发抖,一时之间连吐蕃语都冒了出来,叽里咕噜吼了一堆,谢夫人没听懂,但见到以他为中心,都后退了一步的情况来看,估计气得不清。      好机会!    谢婉才不管这些,眼神陡然凌厉,抬手一箭射出。    出乎意料的快,感觉到杀气的邬将军从暴怒中生生惊醒,想要找个挡箭牌,却发现身边的人最少都在一步远外,只来得及侧身避开要害。    “将军――”    已经有人扑了上去,见第二箭被人挡住的谢婉淡定的放下弓箭,“可惜了。”    她也没有指望可以一箭杀了主将,不过他肯定活不长了就是。    毕竟她这用心良苦的一箭也不会是白射的。    就这一箭,还是谢夫人苦心创造机会,对方太过自大,防不胜防,再加上她多年苦练的内力,几重条件结合之下,才得到这不错的效果。    毕竟,千军万马之间得主将首级?呵呵,谢婉表示只在话本上看到过。    真正到了现场就知道,基本上不可能。    与此同时,城楼之上,谢夫人也是一声轻叹,“可惜了。”    不过也只是一瞬,谢夫人冷冷看着下方慌乱的敌军,抬手下令,“攻击――”    明明只是女子柔弱低微的声音,却在这混乱的场合显的分外清晰,清清楚楚的传入城楼上众人的耳中。    一排排弓箭手从城墙后露出弓箭锋利的箭头,随着一声令下,如雨般散落,同一时间,像是商量好的,从两侧抛出无数酒坛,直直撞在箭上,脆弱的不堪一击,应声而碎。    副官大惊,“酒?火攻……他们要用火攻!拦下……快拦下!”    可是已经晚了。    大火不知从何而来,绵延而起,一瞬间成了火海。    即使有人当机立断躺在地上打滚,也是不够的。    谢婉歪了歪头,想要像平常一样卷头发,却摸了个空,才恍然记起为了方便行动今天头发都盘了上去,她换作摸了摸下巴,“唉,我边城数千百姓的愤怒,希望你们承受的起。”    光找这么多酒啊油啊等易燃物就费了他们老大功夫,加上经验丰富的老人家指点,可没有那么容易扑灭。    这些还是不够的,谢婉笑了笑,渐渐褪去婴儿肥的脸庞依旧乖巧可爱,就见上方弓箭手退下,一排排投石车上场。    不过这些投石车投的不是石,依旧是酒坛,专往没有活的地方投。    这个时候谢婉等人的作用就显现出来了。    在他们试图阻拦的时候,抢先击碎坛子,反正液体的波及面广。    但坛子总有不够的时候,五万人实在太多。    渐渐反应过来的敌军训练有素,很快就在牺牲了一部分人的情况下稳定住了局势。“果然,还是只能打措手不及。”又换了个地方的谢婉喃喃自语,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刚才的情形。    目前为止,敌军死了一半之多,她这边也被人寻出踪迹,有十几人逃脱不及  。    “两万五……还是不够啊。”翻身躲过一箭的谢婉轻声叹道。    差距太大,但这个数目也已经达到了预期。    “快啦,”谢婉盯着大火灼烧过的地面。    城楼之上,又一轮投石继续,不过有了防备,效果不大。    “夫人?”张统领一边不停发布这命令,一边面露焦急,手掌暗暗成拳。    谢夫人摇摇头,没有说话,现在也只能抱希望那东西有用了。    张统领无奈,只能紧盯着下方的敌军,彻夜未眠,又消耗大量心神,一双眼睛熬成了红色。    “夫人?!”    “快看!”    张统领指着下方,只见一名小兵摇晃了几下,忽然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就像是一个□□,接二连三有人倒地,很快就倒了一片,和已经烧焦死去的同伴混在一起。    “有毒!”有人大喊出声,“闭气!快……闭气!”    没用的,谢婉轻轻摇头,弓箭手都倒下了,她们也没必要躲了。    要问江湖上什么最多,非迷药莫属,就连村头的黑店都有特制的蒙汗药。    时间有限,谢婉也不懂药理,只能挑出她所知道的药效最强的一种给了城里面的老大夫,最后通通加到了酒里面。    谢婉也没想到它们变成了气体药效也这么强,只能感叹这个世界的江湖好弱,连这些东西都没有。    她眨了眨眼睛,“这下子可以一对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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