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水平的谢夫人送走了儿子,城楼之上,寒风凛冽,侍女为她拉好披风。    谢夫人没有回头,目光一直追随着远去的军队,似乎还能看到一马当先的银甲少年,轻声道,“我这半生,似乎都在送别。”    父兄,丈夫,儿女。    谢婉莫名心酸,却无法安慰她什么,因为她也在离她远去的路上行走,终有一日,她也会成为其中一员。    好在谢夫人也仿佛只是有感而发,并不在意她的回答,“走吧。”她裹紧披风,步履缓慢,到底是年纪大了,前些日子千里奔波,身体还没有修养过来。    谢婉上前挥开侍女,扶住她的手。    她无法保证日后,只能在还有机会的时候尽力而为。    谢夫人转头看着她柔柔一笑,冬日并不温暖的阳光似乎都变得暖洋洋的,一直到心间。谢婉却在这暖阳之中眼底微涩,她竟在娘亲的鬓角处发现了白发。     这些日子的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到底还是伤了她的身体。    “娘,”谢婉心神微动,“等爹回来了,您就和爹爹回去江南祖宅吧。”  这一刻,她是赞同先前谢景湛的话的。    江南是个好地方,鱼水之乡,风景秀丽,极为适合安养晚年。    再如何,也不得不承认,谢夫人都是能当奶奶辈的人了,若非战事不断,谢景湛都该定下婚事,早早成亲生子了。    在普遍人均五十岁的时代,谢夫人已经不是壮年。    “嗯?”谢夫人眼中闪过笑意,“这么快就腻烦为娘了?”    “哪有,”谢婉才不会应下罪名,扶着她小心翼翼的下了城楼,嘟着嘴撒娇道,“您养了我们兄妹这么多年,也是该享福的时候了,爹爹已经退了下来,难道您还希望到时我们兄妹一直在身边烦您不成?”    谢夫人失笑,摇头嗔了她一眼,“你这丫头。”倒也没有反驳。    谢婉便知自己说对了。    谢家夫妻二人感情极好,虽然长年分隔两地,然有信使七日一传信,细水长流,感情一如最初。    谢婉对感情之事没什么感觉,但也曾一度艳羡过他们之间的情谊。    *    六日过去,边城相安无事,本来警惕的将士也都放松了些。    时至年关,将士们有家不能归,连值守之时都偶尔走神,领队感同身受,加上按照往年习惯,再起战事的几率也不大,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谢婉和谢夫人从军营里搬了出来,一来管家等人到来,进出军营多有不便;二来谢景湛临走之时带走了大半可靠之人,军营之中也不再安全,反而处处处于他人监控之下。    谢夫人哪会吃下这等大亏,命护卫捉住监视之人,提着他就去了幕后之人那里,大闹了一场,当天就搬了出来。    好在谢夫人早早就命管家在边城置了一处宅院,二进的院子,不大,勉强住下从长安带来的人马,同时管家还购置了住宅附近的院落,准备找人来扩建。    谢婉深刻意识到了她认知中的穷和长安勋贵口中的穷的差别。    没等管家的扩建大业进行完毕,急报就传进了边城。    按说为了避免恐慌,谢夫人这样的妇孺是不该这么快知道军情的,但无奈谢岚留下的恩德太广。    哪怕和他政见不和的人,在不危急性命重大利益的前提了,多的是人愿意救下他的妻女。    “谢夫人,吐蕃已经攻下三县,劫掠十村,最迟明日就会到达边城,还请您和令千金速速离开。”一位将军急急说道,边说边恨不得以身相代,命人收拾细软行李。    边城百姓已经在秘密转移了。    谢夫人很镇定,既没有露出惊慌之色也没有要半点离开的意思,反而出乎意料皱眉问起了原因,“大军离开不过六日,三县十村,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这也太快了。    来者对她的问题稍稍惊讶,闻言迟疑了一瞬,还是答道,“前三日吐蕃毫无异动,驻军警惕稍松,谁知吐蕃军队避开把守重地,潜伏在边缘村落,于两日前同时发动进攻,附近驻军救援不及,损失惨重。”    他顿了一下,语气沉重,继续道,“哪想这又是吐蕃的又一诡计,趁着驻军救援,防守松懈,吐蕃大军一举攻破把守重地,如今已直奔边城而来。”    边城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个普通城池,唯一不凡之处在于运输粮草快捷,水陆皆可直达,因此谢家军营地驻扎在这里,边城对于谢家军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蓄谋已久。    听完后,一瞬间,谢婉脑海里闪过这四个字。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战事,最有可能的就是夏朝和吐蕃达成了共识。    不然以往年吐蕃在谢家军手上的斑斑败绩,吐蕃断无可能有胆量再次将目标对准谢岚,下车后,直奔谢家军营地而来。     明显是想要损谢家军的颜面,或者能一举除掉更好。    “边城内还有多少驻军?”沉思过后,谢夫人缓缓开口,边城驻军通常是由谢家军一力负责。    来人也知她要问的是还有多少谢家军在此处。    “……五千。”    出乎意料的少,谢夫人缓缓摇头,“吐蕃多骏马,你觉得我们逃的掉?”    “不如愤而一搏。”这话谢夫人说的掷地有声。    搏?怎么搏?来人认为谢夫人是在说笑,气急反笑道,“夫人,您知道吐蕃来了多少人马吗?”    不等她回答,来人自己答道,“五万。”    五万,整整五万人马,足以证明吐蕃的决心。    一比十,这是个让人近乎绝望的对比,尤其是在战场上。    谢夫人不是少不更事的儿郎,出身将门世家,耳濡目染之下,多少懂一些兵法。    “我明白,”谢夫人语气坚定道,并没有因为对方刻意的打击而丧气,“可是没有人拖延时间,百姓是逃不掉的,离这里最快的援军也需要两日赶回,我们必须拖延至少两日。”    来人张了张嘴,还是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您……打算怎么做?”    这也意味着他将主动权交到了谢夫人手上。    “首先,先带我去见驻军的统领。”谢夫人含笑道,一点儿也没有大军压境的紧张。    张明睿是张统领的妻弟,不然也不会被张统领安排送谢夫人出城的重要事情。    张明睿带谢夫人等人去见了张统领,谢婉就眼睁睁看着她娘三言两语从张统领手中接过指挥权。    “很奇怪?”谢夫人注意到她的目光,轻笑一声,既是解释也是教导,“因为他已经走投无路,没有其他办法。张统领是爱民忠臣,他甚至做好以身勋国的准备,没有想过还能回去。”    所以,死马当活马医吗?谢婉歪了歪头,肩头垂下一缕发丝,“娘,您已经有了计划?”    这对她来说是一个机会,但事到临头,谢婉宁愿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机会。    这是一场灾难,即使边城百姓顺利逃脱。    谢夫人轻轻叹了口气,“娘能有什么好计划,不过拖字而已。”    不错,不过是拖延时间而已,谢夫人一边命人安排百姓撤离,一边在安排城墙布置。    数不清的陷阱手段在城墙布下,但这还不够,谢夫人抿着唇,单薄的身影更显凄凉。    “娘,”谢婉从远处而来,身后跟着一人,“根叔说他事和您说。”    谢夫人微眯着眼,谢根是她这次出门带的护卫,年长,见识丰富,只是后来受了伤才退回长安,这个时候来找她,谢夫人清楚这两人都不是没有分寸的人,“要说什么?”    ……    等他一一低声说完,谢夫人眼底竟泛起一丝笑意,点点头,直接拨了百人给他。    谢根连连摇头,“不需要这么多人,咱们自己人就够。”    知道他是怕指挥不动谢家军的人,谢夫人也不强求,点头应下,让他动作快些,若是顺利,到时也能多留下一些吐蕃人。    大致布置好一切,谢夫人转头看向谢婉,整夜未眠,谢夫人的眼睛里泛起血丝,但她依旧看似温和实则执拗的看着谢婉,想要听听她的评价,“感觉如何?”    “您很厉害,”谢婉照实直白说道,每每觉得这该是她的极限了吧,却又发现这还远远不是,“我期待有一天能成为您这样。”    临危受命,运筹帷幄,算无遗策。    谢夫人完全足以胜任军师了。    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谢夫人惆怅的叹气,“这还远远不够。”    那是五万人马,不是一万两万,谢夫人没有信心能够阻挡他们两日。    “如果……”谢婉缓缓抬头,紧紧咬住下唇,露出细密贝齿,“我是说如果……他们失去主帅呢?”    群龙无首,会好对付一些吧?    谢夫人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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