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几步,前面忽然停下了几个人,一动不动,将宋氏和谢长安拦在山门处。 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一瞬间,宋氏满心的欢喜欣慰消散地干干净净,压着火气,阴沉沉地望着安阳侯夫人。今儿这样的日子,才求了佛串,拜了佛,往后必定顺顺当当。宋氏是绝对不会允许有什么在她面前生什么乱子,叫她女儿不吉利的。若是真有人给她找不痛快,那就是纯粹找死了。 可惜了,安阳侯夫人并没有在意宋氏的脸色,她心里憋到现在的怒火比之宋氏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夫人倒是留得久,如今才出来,不像我,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只落得个两处白跑了。”安阳侯夫人大抵是还想留着一份脸面,没有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只是她这模样委实太难看,不论说什么,总带着一些讽刺的味道在里头。 宋氏冷冷地看着她,嗤笑一声:“无故将人拦在山门外,安阳侯夫人该不会是想要问罪吧?” “我哪儿敢。”安阳侯夫人青着脸,“不过是来讨教讨教,这么多的人,为何单就谢夫人讨了了灯大师的青眼。前一刻说了不见外人,后一刻就放您进禅房了,一求必应的。佛家言众生平等,合着就是这么个平等的法儿?” 安阳侯夫人之前被拒,转身便回去了,只留了一个小厮在这儿守着,看了灯大师何时能出来。 才到了府,满腹的不甘,连板凳都没有坐热,便见到那小厮又回来了,跑的满头大汗,说什么了灯大师见了谢夫人和谢姑娘。安阳侯夫人想到方才在山上的情状,差点没有气晕过去,脑子一热便又坐着马车往开元寺里奔,从山脚到出门处,走得一刻都没有停歇过。 她本是要找慧明方丈和了灯大师讨了说法的,谁想到最先见到的人却是宋氏,一个没忍住,便将人拦住了。 安阳侯夫人身后跟着一个姑娘,年纪与谢长安有些仿佛,生得小家碧玉,着一身湖绿衣裳,眉宇间攒了些许焦急。安阳侯夫人在说话的时候,那姑娘便小心地扯着她的衣裳,似是在阻止安阳侯夫人说话。 只是这动作非但没有起效,反而火上浇油,惹得安阳侯夫人更躁意更盛,说完后便斥道:“滚去边上呆着!” 那姑娘闻言,一脸的尴尬,连手脚都不晓得摆到何处。 “想要讨教?”宋氏将这母女俩的动作看在眼里,忽然笑了一声,道,“好说。依我看,贵府里少做点儿缺德事,比什么都强。” 宋氏看不惯,直接挑开了说,话里处处辛辣。 安阳侯夫人瞪直了眼,压根没想到宋氏敢这么说,手指微颤,指着宋氏:“你……!” “我什么。”宋氏上前一步,将女儿护在身后,“你既知道这里是佛门,便该知道出家人六根清净,见不得龌龊事,龌龊人。你们倒好,偏偏求到了跟前,明知不可而为之。慧明方丈婉拒是给你留了脸面,可你仍旧不知好歹,不晓感恩,当真以为谁不知道你家的事似的。” 缀在后面的阿小静静地听完宋氏的冷嘲热讽,突然紧随其后地爆发了出来:“愚不可及,痴心妄想!” 说完,还自我肯定地点了一下脑袋:“真是蠢!” 它还颇为机灵地在安阳侯夫人头顶转了两圈,然后停在最近的那棵树上,歪头斜眼地睨着安阳侯夫人。 “一派胡言!”安阳侯夫人愤怒地连脸都扭曲了几分,被人骂了也就罢了,如今连一只鸟也要欺负她。 可安阳侯夫人除了挤出这几个字,便没有别的话可以说了。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心虚。没底气,自然连话也说不清。 她不知道,明明是一自家的事,明明人都已经处理了,怎么外人还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既这样,那她儿子的名声岂不是早已坏掉了? 宋氏却不欲与她多废话,这一家人,心都脏了。 有了婚约还强抢民女,最后弄得败了身子,不能人道,这样丢人的事儿,若是别人家兴许会瞒住,至于安阳侯府那一戳一个窟窿大宅门,想要捂着,哼…… 宋氏最后看了安阳侯夫人一眼,语气冷淡非常:“讨教的话我已经告诉你了,但凡要点脸的,就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说完,宋氏便带着女儿绕过了安阳侯夫人,径自往前走去。 阿小见状,扑棱起翅膀,不近不远地跟在后头。 宋氏丝毫不担心安阳侯夫人会不会跟过来。说起来,她们今儿带的人也不少,这不知哪门子的侯夫人若真要撒泼,她们也是不惧的。 宋氏这些年来修身养性,每日也不用动怒,日子一长,她都忘了自己二十来年前也是个一点就炸的炮仗性子了。如若不是,焉能压制得了谢家那位太傅夫人。 才走了几步,后头忽然传来安阳侯夫人的怒喝,中间夹杂着一声清脆的耳光声。 “蠢货,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不中用的女儿!” 谢长安听着直皱眉,想到方才那个姑娘,面相十分和善,甚至有些可怜的味道在里头。 她对这姑娘不免心生同情,转身问了一句:“娘,那赵姑娘是嫡女还是庶女?” “确确实实的嫡女不假。” 谢长安不解:“那为何……” 宋氏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叹息道:“这世上,多的是偏心的爹娘,可怜的女儿。” 更何况,那安阳侯府里可不止这夫妻俩偏心,老侯爷和老夫人,也是一模一样,将唯一的孙子看得比天还重,至于女儿家,养活着给一口吃罢了,左右都是要嫁出去的。 大概也是做的太过,老天看不下去了,才叫那侯府世子成了废人。不过,这些话宋氏自然不会告诉谢长安的。 她的女儿,可跟那姑娘不一样,她女儿生来就是为了享福的。 谢长安驻足,回头看了那母女俩一眼,安阳侯夫人已经照直往寺庙里去了,看来是真要讨一个说话才能罢休的。 赵芩捂着脸,仍站在原地,有点儿手足无措。正准备跟上,忽然察觉到落在身上的目光,偏头看了过来。 待瞧见看她的人是谢长安,赵芩愣了愣,而后腼腆地笑了笑,对着谢长安点了点头。 谢长安亦对她笑着颔首作答。 赵芩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只是安阳侯夫人走得急,她压根不能在外头多留,只同谢长安交流了一下眼神便急急忙忙地转身走了。 谢长安回过头,心中越发难受了起来。 “别想了。”宋氏随意说了一句,“好人自有好报的,赵姑娘同她爹娘不一样,以后定会有好日子的。” 谢长安点了点头。 宋氏见她没在执着,也就将这事儿放到一边去了。方才那话不过是安慰之语,糊弄她女儿的。至于赵芩到底会不会好,依她看,这性子若是不改,则多半不会。 母女二人雇了车,不多时便下山去了。 另一头的赵芩追上了安阳侯夫人后,又回头望了一眼,却是什么也瞧不见了。长路悠悠,再无一人。 她不认识那位姑娘,却认得宋氏是谢家大夫人,谢尚书之妻,在京城的诸多官夫人中名声颇好。她也听说了谢夫人只有一个女儿。所以,那位姑娘必定就是宋氏的嫡女,未来的王妃娘娘了。 赵芩想到方才那一眼,仍觉得惊叹。 那位谢姑娘,生得可真好看。 她就没见过比谢家这位姑娘生得还好看的姑娘了。 安阳侯夫人见她发愣,脾气又上来了许多,骂道:“不想来就滚回去,你兄长那儿正缺人照顾!” 赵芩抖了一下,兄长从前性子就不好,如今更胜,一个不好的便对人拳打脚踢。赵芩不敢再想,赶忙跟上。 打开元寺回来后,已经是下午了。 宋氏与谢长安未曾用过午膳,俱有些恶了。匆匆进了府,便在府门处同李氏母子三个碰了面。 李氏见到宋氏,笑着问了一句:“长嫂子这是带着长安去了哪儿了,一上午没回来。” 她家这两个不省心的,见长安不在,道她定是跟着伯母一块玩去了,也嚷嚷着要出门。李氏没法子,只好应了,也是到现在才回来。 宋氏道:“我思来想去地不大放心,这才一大早带她去了开元寺,想求了灯大师出手帮一帮。” 李氏自然知道大房那桩糊涂事的,并不稀奇宋氏为何这样紧张,换了她,指不定比宋氏还紧张。她亦知道了灯大师回寺的消息,不过从未动过心思去求见,想来也是绝对见不着的。 可观宋氏模样,不带一点沮丧,似乎不虚此行,便斟酌着问道:“那可见到了?” “可巧了,了灯大师说第十位来的人是有缘人,刚巧上了一个走了,我们便是第十个。” “要不怎么说长安有福气呢,正是应在这儿呢。”李氏笑道。 宋氏听得眉开眼笑。 旁边,谢珍同谢延已经与谢长安嘀嘀咕咕地说上话了。谢珍眼尖,一下就看到谢长安手上的佛串,直嚷着要细看。 李氏怕她毛手毛脚地弄坏了东西,连连阻止道:“你就不能动作轻点儿?” “已经很轻了。”谢珍嘀咕了一句。 “无妨。”宋氏笑着道,“这是了灯大师送给长安的,佛家的东西,带在手上总能避着些脏东西。” “也对。”李氏说了一句,没有再阻止女儿了,她自个儿也挺好奇的,顺道上前细看了一眼。 十八颗黄檀木制的佛珠串在一块,每一颗上面都刻着细密的佛经。模样也没有多新颖别致,只是这东西是了灯大师给的,这就不一样了。 若不是眼下都还在外头站着,明显不是时候,李氏都想带着两个孩子多看看,也好沾沾佛气。 “可瞧好了,瞧好了就让你伯母和姐姐回去。”李氏怕两个孩子耽搁额得太久,催促了一声。 谢珍同谢延本来还以为是什么神奇的东西,结果一看,也不觉得有什么,顿觉无趣,都讪讪地移开了眼睛:“原来就是这样啊。” 说话的是谢延,语气里无不失望。 李氏额角一跳,直骂他们不晓好歹。 谢长安连忙护着,这两人,可还都是没长大的。便是谢珍只比她小一岁,可性子跳脱,也同孩子无疑了。 “多大了的人了,还要姐姐护着。”李氏顺着谢长安给的梯子下了,没再说下去。 说起来,她心里着实羡慕宋氏。她这长嫂,老夫人未走时也没见吃多少苦,顶破天了就是被塞过来一个妾室,还是个不受宠的。老夫人走了之后,更是事事顺心,儿女双全,夫妻恩爱。最叫李氏眼热的是,宋氏养的儿女比她这一对,不知听话懂事了多少。 她怎么就摊上这两个不省心的玩意儿,李氏直摇头。 谢珍与谢延只当做没看见,反正他们娘亲每日摇头的时候多了去了,不在意多这么一次。 寒暄了几句,又看了佛串,妯娌二人便各自带着孩子回去了。 午膳谢长安是在宋氏那儿用的。消食后午憩,谢长安也是随宋氏一道,母女俩许久没有在一块儿睡了,一时说说笑笑,说得睡意都没了,又过了半个时辰,母女俩才终于睡着。 这一下午,谢长安都在正房里头。 晚上谢源回来,还看到她在宋氏跟前黏糊着。 谢源忽然有些羡慕,却不知道到底是羡慕女儿好还是羡慕妻子好,一时百感交集。 只等她们终于看到自己时,才收起脸上的神情,笑问道:“长安今儿在这用晚膳?” 谢长安摇了摇头:“下午无事,才在娘亲这儿留了许久,晚膳便不在这儿用了,我还得去给祖父看看我的佛串。” 谢源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惊奇道:“什么佛串?” 谢长安又赶紧将今儿的经历说了一遍。说的只是前半段,后半段安阳侯夫人的事儿,便没有再多提。 说多了没趣儿。 谢源安静地听着,不时还问些话,全了女儿的小心思。 宋氏还想叫她多留一会儿,谢长安连连摇头,不再打扰爹娘独处。她知道因为自己的事,娘心里对爹总还是存着怒火,这些日子都是爱理不理的。 她爹也是个不会说话的人,便是心中有愧,嘴上仍是说不出来。 谢长安想的挺好,留出时间来给爹娘说话,可谢源本就不善言辞,纵使有心同宋氏亲近,愣是找不着机会。或是找到了,等终于下定决心去做的时候人又走了,唯留下谢源叹息不已。 直到晚上,外头黑了之后,谢源看见宋氏半躺在床上捏着腿,才终于走了过去。 宋氏见他接了手,不松不紧地帮她按着,低下头一时不晓得说什么。 “今儿怎么把腿弄成这样了?也不注意些。”谢源见她膝盖整个都青了,不禁埋怨了一声。 “去拜了几座大殿,于是就变成了这样。”宋氏皱了眉,“下午还没这么疼,没想到过了水就变成这样。” 谢源忽然起了身。 宋氏疑惑地望过去,就见他翻箱倒柜地不知在找什么,半晌才回过头,手里捏着一个白色的小瓷瓶。 宋氏恍然记起,这是两个月前她放的,当时谢源伤了胳膊。 谢源回了床边坐好,打开瓷瓶,摸了一手,加重了几分力度,重新给宋氏按了起来。 他是头一回做这事儿,偶尔没把握好力道,疼得宋氏直想咬牙。只是她见谢源动作笨拙,却是难得用心,便什么也没说,都忍了下来。 “下回你要是想去拜佛,提前与我说一声,我陪你一道。” 宋氏哼道:“谢尚书每日忙成那样,我哪敢让您陪着?” 谢源看着宋氏状似气恼的脸,这么多年,宋氏好像都没有变过,初见的时候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只是比当初成熟了些许。谢源服了软,轻声哄道:“十旬休假,往后我都陪你还不成么?” 宋氏撇了撇嘴,没有吱声,说得那么好听,真抽出时间来陪她才是正经的。 夫妻俩相对而坐,再多的怨愤,都化于无形了。 夫妻间,哪里有什么解不开的怨怼呢。 谢源一心给宋氏揉膝盖,许久又问了一句:“长安那儿,如今算是好全了吧?” 宋氏想到女儿自见了长安大师之后便精神了许多,肯定道:“放心,再不会出事的,那位可是了灯大师。” 谢源不自觉地点头附和。 …… 兰苑里头,谢长安正歪在床上,昏昏欲睡。 她觉得了灯大师给的佛珠实在太好用了,光是戴着,就心安了许多。这时辰还不到她没晚睡觉的时候,谢长安只着一身中衣,连被子也没盖,就这么趴在床上,面前摆着一本旧书,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 今儿定能好梦的,谢长安迷迷糊糊地想着。 彤管在外头的纱窗处做着针线活,许久没有听到翻书声,放下针线,缓缓走到里间,放下了外头的帘子。 放好帘子后,彤管才发现姑娘没盖被子,闭着眼睛睡着了。 她走过去,正要拿被子,忽然瞥到姑娘衣裳下面露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耷拉着垂在后头,一直延伸到脚跟处。 彤管还以为是姑娘拿来的什么黑料子,又或是哪里来的布偶,准备拿出去。 刚伸手一摸,那东西竟然动了一下,勾住了她的手。 黑色的东西,冰冰凉凉,毫无温度,如同鱼鳞一般的触感,叫人从脚底凉到心里。 彤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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