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曼巴先生第十二章    夜凉如水,赵谟躺在卧室的床上,翻来覆去没有睡意,她摸着空落落的手腕,始终觉得心里不踏实。    她向莫擎索要手链,莫擎没有答应还给她,反而变本加厉地要求她收留他。    卧室的门开着,淡淡的烟味飘进来,她想了想,然后光着脚下床走到门边,偷偷地往外一探,黑乎乎的客厅里只有一点猩红色的火点,随着呼吸一明一暗—莫擎没睡,他坐在沙发上抽烟。    即使视线昏暗,她还是感觉到莫擎抬起目光,往回一缩,把身体藏在卧室门后。    -------------------------    翌日清晨。    莫擎早就不见了身影,赵谟起床之后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昨晚碎落一地的玻璃渣和血迹,做了一顿勉强的早餐吃下肚,便出了门。    她到达万象镇时,正值十点,太阳正好,炎热的太阳烘烤着大地,一下车,热浪就迫不及待似的钻进她的脖子里,还没出车站,就听到不远处音乐有吹唢呐的声响,声音凄惨,她有些口渴,一头钻进小卖部,随便挑了瓶矿泉水,小卖部的老板娘歪倒在躺椅里,十分悠闲地用蒲扇扇风,手掌肥厚,涂着大红指甲,穿着花色的圆领衫,大红嘴唇一开一合:  “矿泉水,四块五一瓶。”    赵谟低下头找硬币的空档,老板娘又问:“外地来的?”    “对。”她正好摸到一张五块纸币,放在老板娘收钱的柜台上。“不用找了。”    “听见没,东边办事儿呢,你可来的不巧哦。”老板娘一股口音,但听着不像是这边本地人。    “办事儿?”    “是啊,这地方办丧事就叫办事儿,听了一早上的唢呐,都听晦气了。”老板娘屈起长长红色的指甲,扣了扣耳朵,面色不太好。    赵谟想到昨天的爆炸案,便说:“是馄饨店的事?”    “可不是。”她恹恹地又用蒲扇在面前扇两下,嘴边继续说道:“改明儿就把摊买了,回老家去,这个地方,生意越来越差不说,还特丧气,我也不愿意多呆...”    “这么说来,您在这儿呆了不少年?”    “是啊,我早十年前就来了,以前这里还比现在热闹呢。”    赵谟心下一动,问道:“那您肯定对这里了解不少吧。”    “可不是。”    ---------------------    赵谟背着包去了唢呐声和鼓声震天响的馄饨店老板家,这里小镇上的习俗是挂上白布,吹他个一天唢呐,哭声震天,故人就算送去了。    祭奠的大堂,门口就坐着不少人,有不少人在哭,也有人站着,大多数人的脸色平静,互相说着事儿,说不出有多少悲伤。    她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有点出神,深蓝色的背包在阳关下暴晒,她的视线之处,有一个穿着灰色衣服的女人。    “让让让,别挡路!”一个穿着白色厨师袍的人搬着重物,往她面前直冲,赵谟一闪身,要不是躲得快,可能就撞上了。    是个男的,厨师瞪了她一眼,白色的厨师服却不太干净,连句道歉都没有,又冒冒失失地往办事的家里去了。    她回过神再回头时,刚刚看见的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好像是在警局见到的那个女人。    赵谟立即追了出去,万象镇的房子很密布,一间连着一间,风格老式,屋檐外伸,除了镇中心是一些新建的房子,其他都是些陈年的老住户,一代代留下来,没投资商看上这里的地皮,最近几年发展很是不理想,有些路还留着青石板,十分复古。    她沿着街追了好几条弯弯绕绕胡同才停下来,愣是没见到半个人影,停下来喘气的当口,上着门闩的门突然被打开,里面的人看都没看,往外泼了盆水,赵谟这算学乖了,反应灵敏,马上就跳到一边,惊魂未定地看着青石板上的一大摊水渍。    “哟,是你啊。”门内的人穿着白色厨师袍笑了一声,语气却不太友好,手上拿着空荡荡的木盆,脸上竟然没有一点愧疚。    刚刚大堂前遇到的那个厨师,原来她这兜兜转转,又到了办事的屋后。    赵谟的脸色很差,“你存心的吧?”    “好狗不挡道这道理你不知道?”这个人闲闲地靠在门边,嘴里一直在嚼着什么东西,约摸二十来岁,剪寸头,鼻梁高眼窝深不像是南方人,年纪不大,脾气倒是很冲,他勾着嘴,看好戏的样子。    “到底谁先撞了人不道歉?”赵谟拍了拍被水溅到的衣袖,慢慢开口。    “道歉?不好意思,我从来不知道这两个字什么意思。”    “哦?既然你都承认你家教差了,我就勉强不追究你的责任了。”赵谟紧接他的话,将“勉强”两个字咬得偏重。    “你这女人,嘴巴倒挺利索!”    “还有更利索的,你要不要试试。”既然他不客气,她也懒得跟他客气,身上还有事儿要忙,放了狠话转头就走,也不管他在后面说什么。    小卖部的老板跟她透露:走过两条街,往左转弯有家旅店,趁天黑就早点住进去,这个小镇很古怪,时常有怪事发生,基本上没什么人会夜出,晚上店铺也都关门了。    她看着日头,太阳直射下屋檐,投射出一片片黑色的不规则形状的阴影,古典的屋檐伸向天际,砖瓦青黑,长长的胡同里,似乎看不到半点古怪的气氛。    走过两条街,原来所谓的旅店,墙外爬满深绿色的爬山虎,门面破旧,叫“建承旅馆”,建字还缺了半个角,几个字虚虚地黏在门上的牌面,牌面上红色的漆也快掉光了,入口很小,门是两扇透明的推动玻璃,玻璃上有用胶纸粘成的几个字,写着:“80/晚,谢绝宠物。”    门内光线不足,站在门外都能感觉到冲出来的凉气,怪冷飕飕的。    赵谟用手推开费力的玻璃推门,钻了进去。    进了里面才知道,外面的简陋和破旧都不是事儿,比较里面,外面脱落的红漆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赵谟一进去心底就升起了抬脚离开的冲动。    大厅内其实没外面看起来那么窄小,反而很宽敞,但空气中冲充斥着很浓重的烟味和酒精的味道,前台处有一台老式的“大肚子”电脑开着,幽幽的蓝光照亮墙壁,乍一看没人在柜台,空落落的,柜台也不太整洁,随便摆着几个空酒瓶罐头,最显眼的是柜台后的墙壁上贴着一大张鬼画符,黄金色的底,柜台上摆着一个香炉,插着三支香,若有似无的烟缈缈地飘着,招财猫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动着短手臂,要不是电脑还开着,看这样子还以为老板卷铺盖跑了。    “欢迎光临建承旅馆,八十一晚,童叟无欺...”    安静的大厅内竟然突然响起了尖锐的机器人声,既大声又突然,在这种氛围下显得格外诡异,愣是胆大如赵谟,也惊得眼皮猛跳了几下。    这机器人声不消停,赵谟正在思考要不要换家旅店时,柜台底下竟然突然伸出一只手,将遗落在柜台侧边的一只黑乎乎的东西抓了进去,过了一会儿,黑色的东西又被扔了出来,聒噪的机器人声马上就停了。    接着,柜台后面窸窸窣窣地传出一些声音,一个爆炸般的头终于从柜台后面探出来,睁着惺忪的睡眼,说道:    “住店八十,酒水五十,按摩五十,饭菜五十,包打听江湖百晓生一百,婚姻姻缘星象八十,看手相八十,风水八十,驱鬼一百,全套八八折,不支持刷卡、赊账...”    背台词似的还没说完,爆炸头头一载,又倒了下去。    好像是,睡着了。    柜台后面传来一阵震天响的呼噜声。    赵谟又重新抬起眼看了看柜台处写的几个字,确定是“建承旅馆”,而不是“黑店”。    她想了想,从背包里拿出钱夹,抽出钱夹里的一张粉红色纸币。    “100,我想问几个问题。”    倒在柜台底下的人似乎马上闻到了钱的味道,撑着坐起来,用手随便揉了揉头发,满头爆炸的卷发随着他的动作变得越发蓬松,赵谟这才看清楚,这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身型瘦弱,两颊凹陷,脸色很白,即使没什么表情,也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他突然龇起十六颗大白牙,说道:“包打听服务和住店绑定,如果不住店我们这是不包打听。”    “你是第一次来我们这吧,姑娘,方圆十里只有我们这一家旅馆,车站五点停运。”    这所破旧的旅店,基本上是这里最好的住宿选择了。    赵谟看着他的职业假笑,又重新从钱夹里抽出几张纸币,“住五天,够了吗?”    “够了够了。”瘦子反复用手指捻了捻钞票,确认真钱无误之后,将钱好好收好,埋下头找了一会儿,拿出一串钥匙,花了半天才解下一个,钥匙用最老式的皮筋串着,皮筋的颜色漆黑,不知道用了多少年了....    赵谟终于皱起眉,瘦子交钥匙的时候,她压根儿没伸手接。    “五个问题啊,想好再问。”瘦子说完,又自顾自地坐回去玩电脑去了,他是个爆炸头,又配上圆框高度数眼镜,整个人显得格外地奇怪,陈旧的电脑噪音很大,时不时传来“我等的花儿都谢了”、“咳咳”的声音。    赵谟找出那张她从报纸上剪下来的照片,举到瘦子的面前,“认识这个人吗?”    照片上有“万象科技小学”的字样,大腹便便的中年校长站在树荫下,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谁曾想到这张照片刚没拍多久,这所当地唯一的小学就被一把大火烧毁,什么都没留下,就连这个意气风发的校长,都在当晚自杀身亡,当时万象镇前途不可限量的人,竟然就这么消逝了。    瘦子凑近了看,用瘦骨嶙峋的手接过照片,就着光仔细辨认:“万象科技小学?”    “不知道,这事儿我不知道。”    他一看清楚,就把照片往赵谟手上塞,好像不愿多说的样子。    赵谟盯着他,瘦子被她看得有些心虚,说道:“你要问好歹也问最近的事情,问个这么久远问题,你当我是大罗神仙?”    赵谟还是盯着他,手指在柜台的桌面上一下一下地扣着。    “算了算了,我不算你这个问题行了吧,你问点别的...”    赵谟:“你有当地的口音,说明你从小在这长大,十三年前你应该有十七八岁了吧,这里又是火灾又是自杀,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可能不知道,说你忘记了我也就相信了,但你回答得这么快说不知道,你想让我怎么相信?”    瘦子一见不好糊弄,贼头鼠脑地往门外一看,眼睛提溜地转,压低声音:“嘿呦,姑奶奶哦,你说你一个外地来的,打听这陈年旧事干什么,况且我是真不知道,你就算出去问,别人也是不知道。”    “什么意思?”    “这学校,玄乎着呢!”    小学这本来这里是块荒地,当时民营企业的老板相中了这块地皮,三下五除二买了下来,投资的投资,搞了两年,学校就开起来了,不过建成之后,学校口碑不太好。    科技小学,顾名思义,大家都以为这是一所设备完善、师资不错的小学,起码教个小学得教好吧,好家伙,到学校一看,一共两栋教学楼,另一栋教学楼因为学生数量不够,根本就不开放,当时家里有点钱的家长都把孩子送进这个学校了,不过后来,书价越抬越高,孩子读一年书的书学费至少涨了一倍,黑心校长肆意敛财,后来他自杀死了,有不少孩子的家长还不停地骂他涨抬书价、开一些价格昂贵却没什么实际教学的补习班,他们揣测这个校长就是因为黑心钱吃的太多了,自杀是为了自己过去做的事儿忏悔,他经营的那家民营企业,也不是什么好货,排污水,往万象镇的河道里排,到现在这河都养不了鱼。    瘦子说到这的时候,愈加小心了,他用手遮在嘴巴上,偷偷地讲:“更何况,这几年这学校闹鬼,以前在里面读过书的小孩子死的死、搬的搬,这就是个不祥之地,谁没事儿去查这事儿啊。”    赵谟抬起眼睛,调侃道:“你不是还有项业务是驱鬼?”    瘦子瞪着眼睛,讪讪地说道:“这这这能混为一谈吗?”    “行了,把你所有知道的都告诉我,这些钱就是你的。”赵谟拿了一沓纸币,拍在他的面前。    瘦子脸色十分为难,他压了压手,捏住了纸币的边,说道:    “姑奶奶哟,你就算给我十倍,我也说不出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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