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跟程北庭闹掰之后,互联网总会贴心又锲而不舍地给我推送一些譬如“如何吊打渣男”或者“恶心旧爱的一百种方法大集合”,诸如此类的等等标题党总是坚持不懈地放飞我的想象力。虽然我每次煞有介事地点进去留下我的足迹并声称一定要物尽其用学有所得,但在这种场合下再次重逢,与其说我没有这个胆量,不如说我没有这种想法。我可能我比预想中要冷静很多。    其实现在想想他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不喜欢我,以一种太过残忍的方法拒绝,让我难堪。所以那些渣男负心汉吸血鬼之类的痛骂我统统抛诸脑后,说出口的却是一句冠冕堂皇的客套话。我干笑着说,嘿嘿嘿,你出道以来这么成功,我还没来得及恭喜你。    他没说什么,只是眼睛直直地望着我,现在我也看不懂里面难辨的情绪,只觉得望得我有些浑身不自在。然后等到他终于眼睛有点干了,他接过我手中的咖啡,杯壁黏着我止不住的手汗。    然后他收回目光,淡淡说了声谢谢。    我也嗯了声,很怂地低头看着脚尖。可能是出于本能不甘心谈话就这么终结,我又抬起头,扯着嘴角冲他摆出一副不大自然的笑容,昧着良心说:“我看了你演的电视剧,你演的真的很好,完全不像非科班出身。”    其实我没有看过,但这种奉承式的交际在成人的社会里一般很受用。但我忘记了程北庭不是一般人,所以他没有笑,望着我的一双眼睛里好像比从前更凛冽,“可是我不喜欢那个角色。”    这下就算是我也无法强行继续这个生硬的话茬,是以我们的重逢就这么草草结束。七年前我们的第一次见面都没有过的尴尬,没想到认识七年后的再一次相见,我竟有幸体会。    ·    我从休息室回到后台的时候很沮丧。大嘴可能看出了端倪,凑过来拍拍我的脑袋,问了句:“我可怜巴巴的筱,瞧瞧你那没了孩子的表情,你不会碰了一鼻子灰吧?”    我摇了摇头,像是咻的一下被顿时抽空了身体的力气,连说话都变得有气无力。大嘴在旁边很是焦虑,絮絮叨叨地问:“他羞辱你了?”    我有些好笑:“我就去给他送个爱心咖啡,他又不是喷气机,干嘛有事没事羞辱我?”    大嘴又问:“那他对你拳打脚踢了?”    我:“这里是节目组不是后街黑巷,再说我吃他家大米了他要对我拳打脚踢?”    大嘴突然更紧张了,捏住我的肩:“那他强迫你了?”    一瞬间我特别有一口咖啡吐在她那张漂亮脸蛋上的冲动,斜了她一眼:“我是直接喷你还是走程序?再说,真有这种好事我简直求之不得。”我拍了拍她的脑袋,“乖,想这年头世道艰难大家都生活不容易,你还是老老实实搞笑吧。”    大嘴嘿嘿地笑:“那你出来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跟男人跑了似的。怎么,被里面那位用他的必杀技绝对零度一记绝杀了吧?刚刚叫你注意点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我只是……”说到这里我突然想到什么,“大嘴,你看过《浮光》的吧?就是程北庭演的那部电视剧。”    大嘴妖娆地甩了下头发,极其做作地用台湾腔答:“我每日日程这么繁忙,当然……看过啊。”    我尽量宽容地忽视她的逻辑问题,有些好奇地凑过去问:“我问你啊,那里面程北庭演的是什么角色?”    她想了很久,最后十分严肃地回答我说:“一个小白脸,长得好成绩好的小白脸,完美型炮灰一般都是最后被虐的死去活来的标配,不然怎么显示出男女主角是真爱呢?”然后又露出一个很做作地笑容,“哎呀姐妹,你知道的,在我这里没满三十的都是小白脸啦,再说那个角色太苦情太作死了,他的戏份我一般都不忍心看。”    “……其实你只看了你喜欢的那个五十多岁男三号的戏份吧。”    ·    虽然失落归失落,日子总还是要过。这几天纪念的婚礼举办在即,身担重任的我在分身乏术的同时也由衷地感谢纪念,是她让我不得不从短暂的苦情中走出来,纵使代价是每天累到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退休。    不过婚礼的女主人公纪念倒是没我兴致那么高昂,以至于我一度怀疑到底是不是我要结婚,而她可能只是在旁边当个花童。但考虑到纪念的确不是当花童那如花骨朵般灿烂的年纪,我终于在她要求我替她试婚纱那一天忍无可忍。要想我的胳膊可能顶她一条腿粗,替她试穿无异于被羞辱处刑。我偶尔也是要面子的,如此现实的境况下我觉得有必要为自己的权益发声。    但她没跟我插科打诨,十分认真的问我,邱筱筱,你觉得程北庭之于你而言是什么?    我觉得她这个问题问的不好,我好不容易才从这三个字的紧箍咒下面暂时逃脱,我的好姐妹又要亲手送我回五指山。而且我一时间其实也想不出一个恰当的物什来描绘,我如果说他是我的优乐美,先不说人家奶茶比他甜三个外太空,我觉得他怎么也不值两块五,啊不对,是不只值两块五,口误口误。    所以我答,他是我的星巴克,我觉得不好喝还很贵,如果不是我脑子抽筋一般不会喝。    纪念对我这个比喻很感兴趣,让我接着说下去。在我让她昧着良心大声赞美一下我的才情之后,我们两只恋爱菜鸟在婚纱店外头的长椅上有一句没一句聊着彼此都不太熟悉的恋爱话题。当然我没资格和人家起码有过两段恋爱史的比,我是个二十三年的母胎单身,想到这里我不禁落下了悔恨的泪水。    她问:“为什么你不喜欢喝还硬要买?”    我想了想,解释说,因为星巴克里开了空调,而且给人很悠闲的感觉,会给我们这种每天瞎忙的穷苦老百姓一种小资情调的释放。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偶尔的一些尝试会意外地好喝。当然并不是每一次都会,但是那偶尔的几次就变成了惊喜,你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种味道,然后还是会不自觉地想去找找这种平庸生活中的意外之喜。    我看纪念没太听懂,其实我自己讲的也是迷迷糊糊。所以我又想了想,说:“你看,我跟你们说过那么多次我和程北庭迷幻的初遇,我说他的身上有光。后来再回想,你说这又不是极乐净土,他人这么烂又没死,怎么可能头顶还会有圣光呢,所以换个角度说,我觉得他当时身上有光晕,极有可能只是我那时眼屎没擦干净。”    “但其实,有些事情很简单。”我偏过头,像说给她,又像是说给自己听,“其实大概只是,遇见他之后,从前凭空浮想的言情小说,都变成了有迹可循。”    ·    在这里我要澄清一下,我跟纪念诉说我的心路历程之后,绝对没有料到她在听完之后如梦初醒般的给我来了个热烈的拥抱,也绝对没有想到她会在婚礼当晚逃婚。我以为这只有在电视荧幕上会出现的戏剧性转折真真实实的发生在了我的好朋友,一位铁打的烈女子身上。    虽然试婚纱的那天我就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但因为一贯健忘的本性,我并没有太上心,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会在婚礼当晚轻描淡写地留下一封“替我和段哲瑞说声对不起”就不带走一片云彩地离开,甚至连我也没带走,让我这个伴娘真的很想在众人怒视之下找个地缝死一死。    离婚礼开场还有一个小时,宴请的客人已经陆陆续续地到场。我没有把这个噩耗告诉段哲瑞的勇气,只能嘱托已经气到快要原地发射的倪之长,自己就在门口仪态端庄的迎宾,以至于很多男方来客都把我错认成了新娘,一边笑着同我握手一边小声嘀咕,“这新娘子脑子瓦特了,结婚怎么穿着窗帘布?”    ……好问题,讲实在话其实我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总之我一边尽量维持笑容一边呵呵假笑,完全没有想过自己在母胎单身之际就被迫体验了一把结婚的痛楚。但我还没来得及收回假笑,眼角的余光就蓦然扫到一个人,即使在乌泱泱的人潮中戴着口罩,即使他不要脸,也相当的俊逸出尘。    他也在同一时间的恰好时机望向我,眸光微动。    我看着程北庭的眼睛,一瞬间不自觉的惊慌失措,然后笔直地站了个军姿,生硬地解释道:“我不是新娘子,新娘子是我朋友,我是伴娘。”    解释得语无伦次,实际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解释。但程北庭今天心情好像不错的样子,敛去了前几天不欢而散的尴尬。他微微勾了勾嘴角,是我久别的笑容,徐徐开口:“我知道,怪不得段哲瑞叫我……”他有些突兀的戛然而止,又换做礼貌又生疏的语气,“你好,我是段哲瑞的朋友。”    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他站在这里对我来说都是天大的惊喜,比煎蛋煎出了双蛋黄还惊喜的那种。但我的那颗不甘寂寞的小心脏蹦跶了还没两下,倪之长骂骂咧咧的声音就从里面传来,让我的小心脏顿时回归原位,老实本分。    我和程北庭匆忙赶到化妆室,听到倪之长握着电话骂:“你是不是智障?”    还没等那头回答,她非常顺其自然地接话:“你就是。我还没见过哪个贞洁烈女子被渣男捅了一刀之后还巴巴地追上去嫌刀口不够深。怎么,国家给你立贞节牌坊了还是你发情期延后了?生活对你太温柔了你忍不住找点乐子是不是?没被折腾够还想趁年轻再玩把虐恋情深,行啊纪念,你可以,祝你早日血本无归。”    然后倪之长把电话一挂,一气之下就把手机从窗外扔了出去。我刚想感慨一声有钱任性,转眼她就略带歉意地回过头,冲段哲瑞说了句抱歉,有点激动,不如我帮你捡个尸体回来?    段哲瑞摇头说不要了。    也许是强烈的愧疚作祟,自打我进来起就一直不敢看他。但他这句略微喑哑的嗓音牵扯着我的眼睛,使我的目光不自觉地循声扫去。    我其实从没有看到过一个人这样的表情。    他就那样端坐在椅子上,嘴角微微勾起,带着倾泻无疑的嘲弄。不必涕泗横流的失态,也不必撕心裂肺的哭吼,原来悲痛欲绝有时候真的只需要一个低至冰点的眼神,就可知黝黑深邃的瞳孔里失却了久住的灵魂。    倪之长典型的嘴硬心软,最后还是横不下心,嚷嚷着要出去找她,别等下被卖了还帮人家出谋划策怎样被卖得更划算。一直在旁边不说话的路子双也随即跟了出去,要我留在这里顾全大局。    我为段哲瑞感到愤懑和悲哀,但同时也很担心纪念。我了解她从来不是个随便的人,相比之下我更想知道她这么做的理由,也希望她能给段哲瑞一个理由。    一个向来温顺的人究竟要用多大力气才能下定决心选择逃婚这种大逆不道违背世俗的事情,其实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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