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天佑才坐下,年轻人就道:“大哥料事如神,陆千户果真调集了一队人马暗中行事,并再三叮嘱不得将这次行动透露给其他人,尤其是魏千户与大哥您。”    此人名叫张开,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是北镇抚司一名小旗。    洛天佑道:“必是如此。陆勇平日就对我与魏千户百般忌惮。这次的差事又是罗指挥使亲自下的,这么好的机会,他如何舍得让旁人分一杯羹。”    张开道:“大哥是打算截了这个差事,杀他个措手不及?”    他不归天佑旗下,在三年前一次任务中被天佑救下一命,从此对其马首是瞻,誓死追随。在他看来,洛大哥的事,才是他张开的头等大事。    “不急。”洛天佑转目四望,等店家识趣走开,才道:“现下进展如何?”    “陆千户让韩百户带了二十个得力人手南下,为掩人耳目分开赶路,到闽城再汇合。”    这也在洛天佑的意料之中,所以他才会在离京之前与张开约好在此地碰头。    两个月前,北镇抚司接到指挥使密令,重查十二年前的闽城太傅府灭门血案,并要求不能声张,只有着办者才可了解密令内容。    故此,洛天佑问张开:“你可看到密令?”    张开摇了摇头,忿忿不平地道:“那密令在镇抚使手上,陆千户看过,领了这差事就交待给韩百户去办。韩百户口风也紧得很,到前两日出发时,也只说了何时何地汇合,其余的一概不提。镇抚使也真是的,哪一次棘手的案子不是靠大哥去办的,功劳他全领了,连个位子都不给您提。现在好不容易遇到个美差却照顾给了人陆千户,还不是看人家是定国公的亲侄子,这才上赶着来巴结。”    洛天佑道:“这话在我这里说说就算,莫在他处也没遮没栏。”    张开道:“我有啥说啥,被人听了就听了,反正我也不想在韩令手下呆着!那人就是陆千户的狗腿子,和大哥您没得比。”    他为大哥鸣不平,论才干,论心性,在北镇抚司都找不出第二个有大哥这样出类拔萃的,可至今还是一名总旗,连个百户都不是,“您说您,拿着总旗的俸禄,可立下的功劳却是几个千户加起来都抵不上的,我就是为您不值!”    洛天佑拍拍他的肩膀,道:“好了,时候也不早,你莫耽搁太久,免得去迟了让人起疑。”    送走张开,洛天佑回到城中,去落脚的客栈取了行装,骑马出了北门。    其实在陆勇决定派人南下之前,他就先行一步,往闽城去了一趟。也就是半个月前,在那撞上了薛斌的人。    他去闽城,自然也是为了太傅府一案,魏千户授意,旨在抢功。    锦衣卫里僧多粥少,派系斗争经年不绝。陆勇和魏从鹏斗个头破血流,他早见惯不怪,也毫不在意最终谁能上位。    他十六岁编入北镇抚司,在魏从鹏手下做到现在。七年里建功无数,却从不领功,魏从鹏从百户跃至千户,而他则还是一名没有资格面圣的总旗。    加官进爵,是这些人的目的。    而他的目的,是寻人。    寻找恩人,以及仇家。    *    沈嫣回房以后才看了薛斌托人送来的信。    她之前试探过奶娘家里还有什么人。奶娘只说当时家里只剩姐姐和儿子,因为在山里遭了难,只剩下她一人,于是被沈家收留做了奶娘。    然而薛斌在信中却说他去闽城衙门查了户籍卷宗,在她出生的那几年并未有山难记载。    可见奶娘有所隐瞒,这下她就更加肯定奶娘是知道些什么。如此的讳莫如深,没准儿就和锦衣卫追查的腰牌,还有太傅府惨案有些关系。    从奶娘这边问不出什么,她只得从别的地方着手。    那金铃是她打小就有,而手钏是后来才配的,奶娘紧张是金铃,洛天佑在上一世问的,这一世夺的也是金铃。    她凭着记忆画了金铃的样式,让芬儿拿去首饰铺问。    去了几家都说从未见过这等样式工艺,直到有个老师傅认出这工艺是来自京城,样式也是十几年前京城时兴过的,材质又是上选,建议她们送去熙京专供贵族的金铺打听,兴许会找到出处。    当时沈天元不过一个小举人,又没有亲友在京城,孩子的周岁礼怎出现京城贵族才有的东西?    这真是一个解释不清的大疑点。    沈嫣不得不怀疑起自己的身世,毕竟这金铃最初是在她的。    为此她寻了个机会去试探父亲,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些她三岁前的事儿。    沈天元只觉得小女儿颇为怪异,道:“你这孩子最近是怎么了,我前些天还听你长姐说起,你非要她说一些以前在老家的事儿与你听,你长姐那会儿才四岁大,哪会记得什么?你想知道什么,让为父来告诉你。”    沈嫣道:“孩儿自小就在青州长大,只在奶娘和爹爹的口中听过家乡,咱们这由南到北的大迁徙,孩儿对家乡很是向往,想知道过往咱们在闽城时是怎样的?”    沈天元哈哈大笑,捋着山羊胡道:“那时候为父我还是一个小举人,闽城那水土养人,将你姐妹养得冰雪聪明,后来你母亲带着你们姐俩随为父进京赶考,考中之后调任青州,在此地一待就是十二载。”    沈嫣暗忖,十二年,那太傅府也是十二年前遭人灭门。而沈家在同年举家北迁。进京赶考不过是个幌子,最主要的是父亲在太傅府捡到了能指证锦衣卫是元凶的腰牌,为了避祸这才离开的闽城。    更大的可能,太傅府的小孙女也在当时被救走了,若她就是那个女孩,三岁才到的沈家,家中理当会有知情之人。    如今母亲过世,沈家除了他们父女三人,只有奶娘是从福建跟过来的。可奶娘守口如瓶,已经问不出有价值的线索,姐姐当时才四岁对当时之事已记忆模糊,而她自己对在闽城的生活更是半点印象都无。    “那咱们家在闽城还有亲戚朋友吗?”    沈天元愣了愣,随即道:“你祖父母过世得早,你几个叔伯早年行商,家中只供为父一人做了读书人,等到为父致仕,他们就迁居塞外,莫说你,就是你长姐出生的时候,他们都没能见上一面。而咱们搬到青州不久,闽城八月风台水患,旧日的街坊也都拆得七零八落,也都断了音信。”    如此说,能见证的人是一个也找不到了。这么试探下去也不是办法,沈嫣思索一番,两只亮闪闪的眼眸忽然就晃起了水光,小嘴儿扁了,小声咕隆道:“爹爹,孩儿问这些不为别的,只是这些日子总能听到一些有的没的,说什么孩儿既不像爹爹,也不像娘亲,是爹爹在山里面捡回来的野孩子呢。”    她说着说着泪珠子就跟了下来。这话还真的听人说过,不过是在早两年沈夫人刚过世时,家中闲言碎语的传过几回。那时候冯姨娘刚掌了内务,因沈天元的偏心而对她这二姑娘百般刁难。    只是她心大并不当回事,听听也就过去了。可现在想起,自己极有可能不是爹爹的亲生女儿,这心酸就来得真切,泪珠子也是有感而发。    沈天元怒不可遏,手中茶盏往桌上一顿:“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家中造谣生事!”    看父亲这般反应,沈嫣只道是让自己给言中了,这下哭得更伤心了。    沈天元最见不得的就是宝贝闺女的眼泪,她一哭,再大的怒火也得先止了下去,哄好闺女才是头等大事:“你们姐弟每一个都是为父的亲生骨肉,哪一个会是捡来的?再说那山里只有毒虫猛兽,哪能捡来这么好的闺女来?爹爹若有这等运气,当年早该金榜夺魁中个榜首。”    沈嫣这才破涕为笑,父亲在外是公正铁面的父母官,在家中则是慈祥老父,待她与长姐关怀备至。尤其对她更是捧在手心,疼眼珠子一般地疼着。更宁可得罪世子爷,也不舍得让她去做人妾室蒙受委屈。    天底下恐怕再找不出比这更好的爹爹了,她怎么可能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吃下这颗定心丸,沈嫣就不在这上头胡思乱想。    这天夜里,她让芬儿去引开在书房值夜的小书童。她则悄悄儿摸了进去,打开了书台后架子上的暗格,果真看到了上一世被锦衣卫搜出的青铜匣子,打开来只见里面放着一块银质腰牌。就着窗外的月光,牌上镌刻着“锦衣卫北镇抚使罗良”。    十二年前,这罗良还是锦衣卫的北镇抚使,如今已经升至锦衣卫指挥使。    当年太傅府血案一出,朝廷就下令彻查。可见锦衣卫屠门并不是奉旨行事,太傅府一门死得不明不白,而这块腰牌就是一个极有力的证据。所以罗良会如此大费周章地派人去闽城调查,目的就是要找到这块当年遗落在太傅府案发现场的腰牌,甚至不惜将所有知情之人都赶尽杀绝,这才会有了上一世中秋夜的沈府灭门。    沈嫣本是想偷偷毁掉这块给家人带来祸患的腰牌。    然而转念一想,那夜锦衣卫找上门时,是认定了她父亲是知情者,就是没有这块腰牌,他们家也难逃一死。    想要真正地逃过这一劫,就得阻止锦衣卫查到沈家来。    可她能力有限,只托付薛斌去明察暗访奶娘的家人而已,就被洛天佑给拦截了信笺。而此人更警告她锦衣卫已着手在福建调查。可想而知,她这点微薄之力,是阻止不了这批训练有素的锦衣卫。    然而,她才不愿这么坐着等死。    既然那罗良是为了掩人耳目而杀人灭口,那就让他东窗事发,坐实了罪证,反客为主先发制人。这样就没有杀人灭口之说,才能从根源上化解沈家的中秋危机。    此刻在她手上的这块腰牌,就是她用来反击的武器。    只是,她要对抗的是锦衣卫,而锦衣卫幕后定有主使之人。不用想都知道那人该是何等的权倾朝野,只手遮天,否则怎会连太傅府都痛下杀手,十二年后又敢公然屠杀朝廷命官满门?    且不说她一个弱女子,就是让她的父亲去做这件事,又用什么来对抗这样强大的势力。就算让她拿着这腰牌告到御前,谁又能信她?她又如何证明这腰牌就是锦衣卫遗落在太傅府火场的?    这件事,单靠她一人之力,甚至整个沈家的力量都是办不成的。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沈嫣想到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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