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眠觉得他说的不错,正打算拔下簪子,但转念一想,等会儿她还要绾回去,很麻烦。她长发及腰,不说当着个男子的面披发有多不妥,单就绾发一项,就够呛的。 她真的不太喜欢自己绾发。好吧,是很不喜欢。 “不了公子,就这样吹吹也能干的。” 赵靑蕖不再多言,抬头和她一起看星星。 赵无眠等了半晌,星星都数到一百多了,也没听见赵靑蕖说话,她不禁看了看一旁的赵靑蕖,哪知他也正好扭头望来,二人四目相对。 赵无眠目不转睛,对他露齿一笑。这一笑让赵靑蕖彻底放松下来,他发现只要和赵无眠在一起,压在心头的无形重量就会变得轻如鸿毛,这种感觉很奇特,他从未在其他人身上感受过。 赵靑蕖眉眼染上笑意,低声问:“看什么?” 赵无眠一脸机灵相,反问:“公子你看什么?” “自然是看好看的东西。” 听罢,赵无眠笑得愈发合不拢嘴,不忘奉承:“我也在看好看的东西。” 赵靑蕖眸色变深,盯着她在夜色中白得晃眼的贝齿,切入话题:“世人无不为美所诱,知好色则慕少艾,慕少艾则欲起,欲起则生觊觎之望,所以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段话赵无眠似懂非懂,前面赵靑蕖说的“慕少艾”她不知指的什么,但最后一句“防人之心不可无”她却是听明白了。她猜,靑蕖公子是想让她堤防什么美丽的东西遭人觊觎吧。 “公子说的是。”她当即道:“我会一直存有防人之心的。” 赵靑蕖见她明白了,心下颇为欣慰,转而换到另一个话题:“你和睡我旁边的小兄弟一早就认识了么?怪不得昨夜他听说你病了,愿意跑一趟药房。” “公子你说的是阿连吧,我今日去药仁堂碰见了他,就是他告诉我冯定异在高宅,然后我们就认识了。” 阿连?今日刚认识还不清楚底细就叫得如此亲切,看来她还是没懂自己的“防人之心不可无”是什么意思。 赵靑蕖微蹙眉心,明知故问:“明日他会和我们一道上路?” 赵无眠摇摇头,“他还不知道我们明日离开。公子,如果他和我们一起,你同意不?” 赵靑蕖在心底冷笑,当然不,多个人就多个麻烦,况且这个陈连比赵无眠还爱多管闲事。 他先不说自己的想法,只问:“无眠你觉得呢?” “我同意啊,阿连人很好,”赵无眠有些不好意思:“就是怕你会觉得我们俩太吵。” 赵靑蕖当即道:“你觉得好就好。如果他愿意,一起上路热闹些,我当然不介意。只是,倘若他师兄寻来找不见他,恐怕会担心。” 赵无眠觉得他说得在理。 赵靑蕖沉吟一晌,又道:“要不这样吧。我们等他师兄到了再上路。” 赵无眠刚想说好,可忆起长鸣已经和码头的船家谈妥,定金也付了,如果明天不走不但亏了定金,还会耽误船家准时开船。 赵靑蕖显然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他轻轻一笑,出了另一个主意:“或者,我们先去长安,等他和他的师兄晤面,再来寻我们。” 赵无眠越想越觉得可行,当下就拍板:“好!一会儿我和长鸣说一声就告诉他。” 赵靑蕖面上笑意不减,眼底却清冷一片。他知道回京这一路不会太平,但是越早回去对他越有利,多个陈连,先不说一个月内能不能抵达,其中变数太大,况且,他私心里不想赵无眠和陈连走得太近。只要顺利抵达长安,其他都好说。 赵无眠想起一事:“公子,你准备去长安城找谁?” 赵靑蕖捻了捻两指,并未作答,赵无眠又说:“如果公子找的官老爷不愿意收留公子,我可以带公子去见祁大人。” 祁良倜?呵,这老匹夫恨不得跟他撇得一干二净,根本不可能帮他。 赵靑蕖:“无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想那位官老爷会收留我的。” 赵无眠不再多说,赵靑蕖瞧瞧她的乌发,好像确实干了许多,便道:“不早了,我们进去吧。” “嗯嗯。”赵无眠就要蹲下身把赵靑蕖捞到背上,赵靑蕖拉住她细不溜秋的胳膊:“不必。我想自己慢慢走回去。” 于是赵无眠搀着他,将就他的速度慢腾腾走进通铺。 陈连在炕上等了半天,围成圈的人墙都散得七七八八了,还不见赵无眠和赵靑蕖进来。他想着赵无眠那兄长是不是脾胃不太好,要不给他开剂助泄的药。他都快耐不住想出去看看了,赵无眠终于搀着赵靑蕖进门。 她尽职尽责地把赵靑蕖扶上炕,陈连刚想和她说话,长鸣倒先他一步把赵无眠叫走了。陈连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感觉自己被冷落了,往身旁一望,问赵靑蕖:“赵大哥身体不太好?需不需要我帮赵大哥探探脉?” 赵靑蕖弯唇一笑,“无眠交代我莫要劳烦陈兄弟。多谢陈兄弟的好意。” 陈连这下是真的不高兴了。他还以为自己与赵无眠已经是好朋友,没想到她竟这么客气,还特别交代自己兄长不要找他帮忙。 不会还在为他说她连三岁小孩都不如的话生气吧? 陈连望向正和长鸣小声说话的赵无眠,他不高兴归不高兴,却舍不得生她的气。他把炕桌搬到地上,躺倒在枕席,想着明日要找点可爱的小东西送给赵无眠,女孩子都喜欢可爱的东西,说不定赵无眠看到他的礼物后就不生他的气了。 想着想着,累了一天的陈连迷糊地睡了过去,还是赵靑蕖帮他把烛火吹灭。 长鸣掐指算了算,赵无眠已有七日未吃药,他怕她犯病,翻出用红布包裹的小瓷瓶,拔出塞子竟发现瓶里只剩两粒药丸!本来药就不多,况且这种药有价无市,少一粒就意味着赵无眠要忍受半个月的痛苦,长鸣当即就把赵无眠拉了过来:“怎么少了一粒?” 赵无眠偷眼瞧了瞧长鸣,见他满面凝重,两条卧蚕眉皱得可以夹死一只蚊子,她立刻做了决定,一脸茫然:“啊?少了一粒?怎么回事?掉了吗?” 长鸣不作声,只幽幽地盯着她看,看得赵无眠慢慢低下头,无措地绞手指,他才呼出口浊气,“你是不是给赵靑蕖吃了?什么时候给他的?为什么不和我说?” 赵无眠讷讷,觉得实在瞒不住了,才小声道:“我知道错了,长鸣你别生气。” 长鸣气得快要七窍生烟,他扬起手,赵无眠吓得两眼一闭脑袋一缩,他顿时泄了气,只高起低落地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 他哪里舍得打她。这个笨丫头,让她小心赵靑蕖小心赵靑蕖,她偏不听,还把救命的药拱手相送,是不是傻。 “先把药吃了。”长鸣倒出一粒黑色药丸,拿来水囊让赵无眠就水服下,不忘叮嘱:“以后别再干傻事了。” 赵无眠捧着水囊连连点头。 长鸣又问:“你为什么把药给他?” 赵无眠又心虚了,垂头不说话,长鸣拖长声音:“嗯?” 她才小声答:“就是……昨天他中暑了,我就……” 长鸣那个气,差点又要扬起手弹弹她的脑袋瓜,好让她开窍点。她竟然拿这个药给赵靑蕖解暑?! 他气得说不出话,撂了句“到时发病他可没药医你”,便要端起装满艾草的铁盆朝外走,垂在身侧的手却被人一把握住。 “长鸣。”耳边是赵无眠又轻又低又委屈的声音。 长鸣负隅抵抗了一会儿,终究回过头,就见赵无眠汪着一双大眼巴巴地望着他。 赵无眠把他扯近,为免被旁人听见,扒在他耳边解释:“长鸣你别生气,这绝对是最后一次,我保证。当时我看他全身发烫,人也不是很清醒,你又不愿意帮他看看,怕他烧坏脑子我才喂了他一粒。你别生气了好吗?” 长鸣此时的心情极为复杂,他知道赵靑蕖命硬,轻易死不了,更不信发个热就能让他烧坏脑子,所以当时才拒绝帮他医治。赵无眠为人他了解的,最是惜命,不单惜自己的也惜他人的,但他必须让她知道,无论如何还是她自己的命最重要,如果他不把态度摆强硬,说不定下次下下次她还是会把救命的药留给别人。 “无眠,如果药有很多,那你给他一粒也无妨。但是就只剩三粒了,一个月内我们找齐药材都难说,如果你到时……不舒服了怎么办?他只是中暑,但你疼起来会要半条命!” 长鸣的声音不算小,赵无眠竖起一指放在下唇中心,示意他小点声,继而道:“不是还没到一个月嘛。” 怕长鸣过于担心,她扬起笑脸,满面轻松:“其实发病的时候也不是很疼,忍忍就过去了,你说要半条命太夸张啦。你别担心,我觉得我最近身子很好,这个月应该不会发病的。” 这让他怎么不担心,他知道那症状是什么样的,如今被她这样安慰,长鸣除了心疼还是心疼。他摸了摸赵无眠的头,轻叹口气,弯腰帮她把鞋除下,只道:“睡吧。” 赵无眠乖乖爬上炕,盖好布衾。长鸣转过身,正好撞上赵靑蕖愣怔的目光,他知道方才那些话他都听见了。 长鸣收回视线,什么也没说,一口气将烛火吹灭,端着铁盆去通铺外烧艾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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