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虫鸣不断,牛蛙不知躲在哪个水坑里哞哞叫。    赵无眠的鞋履被雨水浸湿,她停下来踢踢腿,想把鞋里进的水甩掉,长鸣没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敛步等在雨中。    赵无眠弄好跟上去,二人拐出小巷,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长鸣告诉她那条留在码头的乌篷船不见了,他问过几个船家,虽然没有找到乌篷船,但是打探到明日一早有船只开往长安,他们可以搭个顺风船。    长鸣已经把大小事宜都安排好了,赵无眠没有异议,问了赵靑蕖,他也没有异议,就此定下明日巳时初启程。    及至半道,竟遇见同样回客栈的陈连。陈连今日出门没有带伞,正冒着雨呢,赵无眠认出他单薄的背影,喊他名字:“阿连!”    陈连转过身,看见是赵无眠,便站在雨里冲她招手。赵无眠跑去长鸣和赵靑蕖前头,把陈连接到伞下。    “你衣服都湿了!”赵无眠帮他拍落肩头和衣袖上的水滴,不禁问:“你是忘了带伞吗?”    陈连点头,“没想到晚上会下雨,谁没事带个伞出门啊。”    “那你怎么不在路上买一把?就这么淋着很容易生病的,我小时候就因为淋雨病了一个月。”    “嗨,”陈连摆手,一脸无所谓:“就小雨,撑什么伞呐。生病不至于。”他本来还想说就你们姑娘家家的才这么娇气,但转念一想,她没告诉自己真实身份,他又何必点明。    陈连换了个话题,看了眼她还有些湿哒的道士髻,问道:“你从哪儿来的?今日见到冯主簿了没?”    赵无眠笑言:“见到了。我刚从浴堂回来。你要回客栈了么?我们一起吧。”    “行。”    陈连只比赵无眠高出一点,但少男少女走在一起,从背影上看还是有些区别的,陈连肩宽背厚,赵无眠却是哪哪儿都纤细。    长鸣和赵靑蕖落在后头,都沉默着听前头那两人说说笑笑。本来他二人就水火不容,全因为赵无眠才暂时选择息事宁人,自然无话可说。    “哦!对了!”陈连猛然想起一事,从怀中掏出大小两捆方包递给赵无眠,“你今早落在药铺的。”    赵无眠这才忆起她买来当零嘴的枸杞子,还有药铺掌柜送的甘草。应该是当时帮陈连把洒在地上的药草抔回篓里落下的。    她接过方包,忙道谢:“阿连谢谢你。”    陈连瞧她一眼,突然问道:“你不会是现在才发现吧?”    赵无眠面显窘色,有些不好意思地咧咧嘴。    陈连知道自己猜对了,取笑她:“小笨蛋,可长点心吧。”    说笑间,几人相继走入来福客栈的后门。赵无眠收了伞,又回身去帮长鸣,长鸣双唇嗫嚅,本想酸她几句,但又觉得介意陈连和她打闹的自己实在无聊,便闭嘴了。    赵无眠一手拿着两把伞,挨近长鸣,小声商量着:“长鸣,我们盘缠不够了,今晚把艾草都卖了吧。”    长鸣点头,背着赵靑蕖径自走进通铺,一松手,把他丢在靠窗第三张炕上。赵靑蕖明白他的意思,什么也没说,只将自己的枕席换过来。    赵靑蕖收拾完,就见陈连抱着大包小包跑到他身边。他觑了陈连一眼,心道这小孩又想整什么花样。    赵无眠也看到了,便问:“阿连,你晚上还在客栈跑堂吗?”    陈连一边铺自己的枕席,一边回头说:“不啊。我只白天去药铺拣拣药材,一日三钱,当日结算。”    赵无眠疑惑:“那你怎么帮人家收拾床铺?”    陈连哈哈笑出声,“这是我的!这张铺的赖胖子走了,我就搬过来了。”他又扭头看了赵无眠一眼,“你不欢迎?”    “我欢迎!”言讫,赵无眠蹬蹬蹬跑过去帮他,留下一旁膈应无比的赵靑蕖和长鸣。    这小孩,也太自来熟了!    陈连东西竟然不少,除了衣物还有各色药材,甚至还有一张炕桌!赵无眠原本以为他和自己一样,都是大穷人一个,现在看着他满满的家当,沉默了。    陈连邀她坐在炕桌另一头,用水囊里的果浆斟满瓷杯递给她。赵无眠端起啜了口,两眼发直地盯着陈连看。    惹不起惹不起!敢情这是深藏不露的富家子弟啊!    “看我干嘛?”陈连咳了声,摸摸脸。    赵无眠捧着上好瓷杯,满脸复杂,“阿连,你是离家出走的公子爷吗?”    “当然不是!”陈连当即出言反驳,反问:“你为什么这么问?”    赵无眠抬了抬瓷杯,“这是果酿琼露不?我以前喝过,一碗三十四文……”你竟然有一水囊!这得多少钱!?    “哦,这个啊。这个就是果酿琼露。”陈连见她问起,干脆把身世一股子全给抖落了:“我师父酿的。本来我带了十几罐出谷,有些卖了有些送人了,就只剩下这一罐。你喜欢吗?喜欢的话都给你了。”    赵无眠受宠若惊,放下瓷杯狂摆手,“不了不了。一小杯就够了。”    可陈连硬要把水囊塞给她,赵无眠只好道:“那你再倒两杯给我吧。其他的真不用了。”    陈连便再斟了两杯给她,赵无眠把果酿琼露一人一杯分给长鸣和赵靑蕖。    赵无眠瞄了一眼,见他包袱里好东西不少,却不明白他怎么会饿得面黄肌瘦,而且还沦落到和人一起挤大通铺。    “你想要?”陈连见她一直往包袱里瞄,一伸手,就从包袱里抓出个宝塔串拍在桌上,“给你。”    “……”财大气粗就是好啊!    她把宝塔串推回去,“我不要。你怎么……”一时间,她还真不知怎么问才好。    陈连好像有点明白她想问什么,便凑上前,压低声音主动道:“我跟你说,我其实是药王谷药王邈的关门弟子。”    “!”赵无眠震惊地抬头看他。    陈连很满意她的表情,有些自得地拍拍她脑袋,“别太崇拜我。”    赵无眠之所以震惊不是因为崇拜,而是:“你既然是药王的关门弟子,怎么跑去药仁堂做药童了?”    一提这事陈连就沮丧。他往桌上一趴,翻了个白眼,“还不是那帮人有眼无珠。本谷人出谷历练,银子花光了,想去药铺露一手赚点盘缠,那帮凡夫俗子说我当不得医师,顶多做个药童?!”    陈连直起腰,瞪大眼:“我能怎么办,我当然……”他又像死鱼一样趴回去:“我当然只好同意咯!”他可饿怕了,再不赚点银子使使,还没等到师兄,就要饿成一堆白骨了。    “都怪这堆东西!”陈连踢了那装满各种玩物的包袱一脚,“又重又贵,又没半点用处。”    “原来是这样。如果我昨晚当真病了,你无需跑去请大夫,自己就可以医我对不?”赵无眠笑起来,抱拳弯腰道:“陈小神医,请受在下一拜。”    陈连很受用:“好说好说。以后本谷人会多多关照你的,病了痛了,就来找我!”    “阿连,药王谷不是在彭州么?你怎么跑到浔阳来了?”    “我来找我师兄,出谷前他飞鸽传书说他伏月会到浔阳,这里离彭州最近,让我到来福客栈找他。”    “他还没到?”    陈连耸耸肩,浑不在意:“不知道是没到还是已经走了。反正我在这里等着,他忙完自会来寻我。如果再过三日他还不来……”陈连想了想,突然道:“那我就跟你一块儿。诶,你应该不在浔阳久待吧?”    赵无眠点头,本想告诉他自己明日就要走了,但又觉得如果陈连要和她们一块儿上路,必须得和长鸣商量,不然赵靑蕖还没解决又来了个陈连,长鸣得把她恨死。    还是等和长鸣商量后再告诉陈连吧。    她和陈连聊了许久,长鸣看似在一旁收拾行李,实则两耳高高竖着,把她和陈连从头到尾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听在耳中。现在听到陈连竟要跟他们一起,长鸣有些不悦,但并不像对赵靑蕖那样抵触。以前在大江南北游历,结识过不少江湖客,不乏有快意江湖的侠客或者侠女与赵无眠同游,他也早就习惯了。    长鸣收拾好行李,拿出包袱里成捆的艾草,大通铺里早就有人等着买了,昨夜睡了个好觉,他们早已体会到艾草的妙处,纷纷摸出一文钱,一人要了四捆。    赵无眠过去帮长鸣发艾草,她对算数什么的不精通,便由长鸣收银。陈连见人多,帮着赵无眠一起,一时间,只有赵靑蕖一人坐在炕上看书。    他看的是《连山》,易经之一,是他无意中在赵无眠包袱里看到的。赵无眠今早出门,留他一人在客栈,怕他无聊,便把身上带着的三本易经都给了他。    他看一会儿书,又抬头看赵无眠一眼,见她笑容可掬地给人发艾草,一点不嫌弃那些穷人身上散发出的怪味。赵靑蕖注意到她的头发还没干,但为了掩盖身份,虽然这种掩盖起不到什么实质性效果,她还是扎着道士髻,穿着直裰。    赵靑蕖放下书,盯了阵她扎得密密实实的丸子头,心想她头发多,这么捂着,怕是两天两夜都干不了。    盯了一会儿,他把视线转到赵无眠旁边的陈连身上。刚刚陈连说的话,赵靑蕖或多或少都听见了,一开始他奇怪于陈连和赵无眠的关系,不明白她二人怎么突然之间就好得情同手足了,后来听到陈连要和他们一同上路,赵靑蕖不乐意了。    要不是赵无眠没有告诉陈连他们明早就走,他一定会使一计让陈连明日起都起不来。    他还记着赵无眠那勾人的微睇。这小道姑,本事当真一流呐,勾人于无形,男女老少都不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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