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即将到来之前,赵无眠睡醒了。    鸦青色的苍穹铺在江河之上,赵无眠掀开眼皮后,眼前迷蒙一片,她还以为是自己睡花眼了,伸手揉过双眼,那股迷蒙感依旧不散。    慢腾腾坐起身,她才发现周身笼罩着一片白雾,什么也看不清楚。油灯燃了一夜,松明子快要烧完了,稀薄的灯影在白雾中若隐若现。    “长鸣。”赵无眠糯声喊了句,无人应答。    她睡得有点懵,一时想不起来自己身在何处。江风阵阵,凉意袭人,赵无眠缩进厚实的蓑衣中,动了动乌篷下的脚丫,就踢到个什么东西。    她觉得奇怪,又踢了一脚,隐约感觉出那是个竹棍状的东西。在她第三脚落下后,那东西突然动了,紧接着一道喑哑的嗓音自另一头响起:“赵姑娘,在下的腿哪里惹到你了?”    “咦?”赵无眠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那个竹棍状的东西是赵靑蕖的腿,忙不迭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她从赵靑蕖的声音中听出了被吵醒的薄怒,颇有些不好意思,又突然想起赵靑蕖还伤着两条腿,自己刚刚那番不知轻重的踢踹也不知道有没有伤着他。    “公子,你的腿没事吧?踢疼你了吗?”边说着,赵无眠将手伸进乌篷内,抓瞎一样地摸上了脚旁的那根竹棍。    才碰了一下,赵无眠的手就被一只温热的大掌抓住,大小两只手相触一晌,那头很快放开。    赵无眠听见那头窸窣的动静,猜赵靑蕖应该坐了起来。    赵靑蕖:“你的手……”    “无眠。”    赵靑蕖随后的话被长鸣打断。    赵无眠很快转移了注意力,她应了长鸣一声,上下左右看了看,眼前除了雾就是雾,前方只剩下两道模糊的身影。    “好大的雾啊。”    船身晃动起来,其中一道身影靠近。长鸣把唯一还亮着的那盏灯提过来,挂在赵无眠这头。    雾虽大,但三尺之内的东西还是能看见。赵无眠缩在蓑衣中,只露出个脑袋,看着长鸣向她走近,最后坐到她身旁。    “冷不冷?”长鸣紧了紧裹在她身上的蓑衣,又摸了摸她露在外面的小脸,“有哪里不舒服吗?”    赵无眠感受了一下,除了有点冷之外,她通体舒适。    “比昨天好多了,就是有点冷。”    长鸣用温热的大掌把她冰凉的小脸焐热,细细观察过她的表情,确定没有隐忍痛苦的痕迹后,这才彻底放下心。    赵无眠的脑筋一活络,昨晚发生的事也全部想了起来。    她问:“我们出浔阳城了吗?”    长鸣把水囊递给赵无眠,答道:“还没有。”    “?”赵无眠灌了口水,疑惑:“迷路了吗?”    这条河不太长,按理说划几个时辰的船就能顺利出城。    长鸣当然不是因为迷路,他就知道依赵无眠的记性定又忘了送信的事——    “你还没把东西送去浔阳府。”    “对啊!”赵无眠一拍脑袋摸上麻包:“我差点又给忘了。长鸣!多亏有你!”    长鸣莫可奈何,拿过她手里的水囊堵上,正准备收好,突然被赵无眠抓住了手臂。    “别收别收,靑蕖公子应该也口渴了。”赵无眠伸出手,做了个抓东西的动作,示意长鸣把水囊给她。    长鸣往另一头瞥了眼,本不打算理会,不曾想赵无眠将上半身探了过来,眼疾手快地夺走了水囊,长鸣虎着眼瞪她,她还对他嬉皮笑脸。    赵无眠摇了摇长鸣的手臂,好声好气地商量:“反正囊里的水还有大半,分一点我也渴不死。”    言讫,不等长鸣言语,她便叫了声“靑蕖公子”,把自己的水囊递过去,另一只手却快她一步,几乎是用扔的把另一个水囊递到另一头。    赵靑蕖拿起被扔进怀中的水囊,一言不发地拔出塞子,仰头连喝了几大口。    对面的两人在小声说话,他听不清赵无眠说了什么,但却清楚听到长鸣回了句:“你是姑娘,怎么可以把自己的水囊给他?”    解渴后,水囊中的水还剩三分之二,赵靑蕖握住囊颈,边将剩下的水倒入河中,边温着声向长鸣道谢,之后把空空荡荡的水囊递回去。    兴许是即将日出的缘故,江上的白雾渐渐散开,三尺之外也依稀可以看清模样了。    赵无眠看见一只握着水囊的素手伸过来,那只手骨节分明肤色白皙,偏偏腕骨和掌骨之间出现了一大片触目惊心的淤青。    她想也不想地握上那只手,倒吸一口凉气:“靑蕖公子,你的手怎么了?”    赵靑蕖使劲将手抽回,声线无波无澜:“无事。”    无事才怪,这青的都快变黑了。赵无眠讷讷,看了看身旁的长鸣,就见他满脸古怪地拿着自己的水囊,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无眠:“长鸣,药油你还带着对不?”    长鸣横过去一眼:“他说他无事。”所以你就别管他死活了。    “他手上的伤是你弄的对不?”    赵无眠这个问题堵得长鸣哑口无言。赵靑蕖手上的伤应该是他昨晚用脚踢的,他低估了赵靑蕖的卑鄙程度,没料到他安静了一晚上就等着在这儿放招呢。    长鸣没说话,赵无眠就知道被她猜对了。    “你怎么下手这么重啊,一定很疼。”赵无眠埋怨了句,接着又道:“下回要轻点!他不会武功呢。”    乌篷船另一头,赵靑蕖一句不差地将赵无眠小声念叨的话听进了耳里。他眼中有惊讶也有薄怒,惊讶的是他高估了自己对赵无眠的重要性,怒的是赵无眠竟然这么轻易就原谅了长鸣。    长鸣昨夜想杀他,却碍于赵无眠在船上,所以未能得逞。这说明长鸣心里很清楚,赵无眠是护着他的,不愿意他死。他原本以为赵无眠如果得知了昨夜的事,一定会追究到底,好让长鸣得个教训,再下手时能有所顾及;情况再好点,还能让赵无眠和长鸣离心。    可如今看来,赵无眠要么真是个心大的傻瓜蛋,要么就是和长鸣的关系非同一般,而且这种关系他赵靑蕖不可撼动。    昨夜他想了很久,若想平安顺利地回到长安,他必须获得帮助,赵无眠的帮助。赵无眠会功夫,多厉害他不清楚,但能将他从那帮“山匪”手中救下,应该不差。指望化解长鸣对他的敌意,劳神费力而且还不一定有成效,还不如和本就友善的赵无眠培养感情,最好培养到二人之间容不下第三者。    这种事也不是他第一次做,真正的掌权者,除了能玩弄权术,还必须会玩弄人心。    赵靑蕖想,她如此天真眼浅,哪里会是他的对手。    天幕的月牙儿越来越淡直至完全不见,江面延伸到天际的平线出现极亮的光晕。    风把白雾吹散,一里之外已经可以看清个大概。    长鸣弯腰走回船后捎,摇橹驶离江心。    待白雾散尽,天已破晓。赵无眠趴在船尾,探出脑袋远眺朦胧的山河,乌篷船飘飘荡荡,她的身子也跟着摇摇晃晃,长鸣担心她一不小心掉进河里,时不时投去一眼。    一叶浮萍被流动的江水送来,赵无眠身子探的更出,长鸣还来不及说什么,她就把藕臂伸进了湛凉的江水中,再出水时,手上便多了叶蔫巴的浮萍。    她举着浮萍回头,笑着对长鸣道:“我们快要上岸了。”    果不出其然,一炷香的功夫后,乌篷船抵达码头。    此时若再行二十几里便可出城,但长鸣念及赵无眠手中还有未送出的信,便先把船停在了此处,等把信送到冯定异手中,再乘船离开。    时候尚早,码头上来来往往的人却络绎不绝。赵无眠想让长鸣和赵靑蕖留在船上等她,可长鸣不放心她独身一人去浔阳府,把船交给一面善的大爷看守后,跟着赵无眠上岸。    赵靑蕖不良于行,自然由长鸣背着他。长鸣脸上没有不耐烦的表情,背着赵靑蕖就像背着个包袱,再看赵靑蕖,他亦是满脸平静,还道了好几声谢,赵无眠左瞧瞧右瞧瞧,终于放心了。    之前在船上还不觉得,一上岸赵无眠就发现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本来她还想掩饰一下,但从肚子里传出的叫声把她出卖了彻底。    赵无眠两只手叠在肚子上,缩着脖子回头去瞧,就见两人都双眼含笑地在看她。    好吧,既然都已经没脸了,那她也不必在意了。    赵无眠:“我饿了。咱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话还没说完,她心下一咯噔,伸手到怀里袖里一顿摸,堪堪摸出个五文钱,顿时心如死灰。    看来只能在梦里才吃得起热乎乎的馎饦了。    “包里有干粮。”长鸣忍着笑好心道,把挂在自己脖颈上的包袱取下递过去。    赵靑蕖看着赵无眠取出一块硬邦邦的干饼慢啃,终于意识到这两名道士已经穷到连饭都吃不上了。    赵无眠没敢吃多,啃完半块饼就擦擦嘴背着两个大包袱上路了。    她发现自己这半年好像食欲出了问题,明明肚子是饿的,可食物到了嘴边却咽不下去,无论吃什么都难以下咽,但是饥饿感一直存在。    以前从未出现过这样的问题啊。她找不出问题所在,又怕长鸣知道后担心,所以一直没告诉他。    她想,再过几个月这毛病就能自己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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