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眠:“我不是道士。捕爷,我是姑娘。”    姑娘?!    李大顶还真没看出来。他定睛打量,这才留意到赵无眠颈上没有喉结,人也细皮嫩肉的,可不就是个姑娘。    赵无眠露出不甚介意的笑容:“认错了没关系。捕爷你快去抓逃犯吧,晚了他又要跑了。”    李大顶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从难看变为古怪。    如果这小姑娘真是什么良家子,怎么好好的衣裙不穿,偏要学男子穿裋褐;不好好躲在闺中待嫁,偏要扎个道士髻在外抛头露脸,还和男子拉拉扯扯。    他拿不准赵无眠的身份,但从她兄长的打扮上可以肯定,她兄长定是名道士。    李大顶:“你们俩的度牒和牙牌交出来。”    “捕爷真是铁面无私啊。”赵无眠小声嘀咕,手伸进怀中掏了掏,拿出个折子模样的东西递过去。    李大顶正奇怪于赵无眠怎么给了自己个折子,打开来看过才知道这竟是路引,而且还是长安京兆府盖戳发放的。    这两人来头不小啊!    赵无眠:“捕爷,为何你这么确定逃犯还在浔阳城呢?说不定他早就跑到天涯海角了。”    李大顶强捺住满心的震惊,把路引还给赵无眠,这次回答的语气不知比之前好了多少:“有正人[1]说那两名道士是往城内走的。”    赵无眠了然地点点头,接回路引收好:“捕爷还需要其他东西吗?我和阿昆都是好人!”    话毕,就见李大顶神情古怪地摆摆手,话也不留一句,就转身带着手下快步离去。    “呼!”赵无眠松了口气,“总算蒙混过关了。”    一转头,就见赵靑蕖眼也不眨地盯着她看,赵无眠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    赵靑蕖摇头,移开目光,见那群捕快走远了,他忙向陈老伯还有未离去的乡里作揖道谢。    方才第一位发声的大娘将他搀起,也不多做解释,只看着赵无眠催道:“女官[2],你们现在就走。等那帮闲回过味,想走都走不掉了。”    赵无眠觉得大娘说的很对,忙不迭点头,还不忘朝乡里们道谢:“谢谢马大娘陈阿伯,还有乡亲们。给你们添麻烦了。”    马大娘摆摆手,嫌她见外:“说什么谢不谢的,要不是因为你啊,我家二虎子早下去见地藏菩萨了。”    “可不是!女官,你来以后天天帮我们打渔堆垛,这点小忙,帮得帮得!”    “行了行了,快让女官回去收拾。”马大娘用壮硕的身躯挡开还要再说的乡里。    赵无眠心怀感激,弯腰朝乡里鞠了个大躬,正打算走,突然想到什么:“大娘,这个月中旬村里会起大火……”    “无眠,”一直不发一言的长鸣突然出声打断她:“走了。”    赵无眠最后看了眼因她这句话炸开锅的马大娘和乡里,搀着赵靑蕖,跟在长鸣身后走向木屋。    火速将东西收拾好,赵无眠刚背上自己的小包袱,只听木门叽嘎一声,长鸣先她一步走了出去。飘着鱼腥味的木屋内只剩下大眼瞪小眼的赵无眠和赵靑蕖。    赵无眠二话不说,直接走过去半蹲在赵靑蕖面前。    “赵姑娘,你……”    “靑蕖公子你快上来,我们要赶紧离开。”    言讫,赵无眠等了一晌,不闻身后人的动静,她正准备扭头去看赵靑蕖在做什么,后背一沉,她险些站立不稳。    铜铃因为摇晃叮叮当当地作响,赵无眠迅速稳住身子,一个使力将赵靑蕖背了起来。    “公子,你有些重啊。”赵无眠喘了口气,两只手没有托住赵靑蕖的屁股,而是从他的腿窝穿过。    赵靑蕖嗫嚅半晌,想要说的话终究没出口。    说什么呢?告诉她男女授受不亲?让她放他下来?    不。有什么会比活下去更重要?    又是一声叽嘎,木门再次被推开,折返进屋的长鸣黑着一张脸几步上前,把赵无眠背上的男子扥到自己身上,一言不发直接向外走去。    赵无眠嘴角漾出的笑意止也止不住。她知道长鸣这是同意她带赵靑蕖一起离开了。    陈老伯等在屋外,见赵无眠出来,把手中一个包袱塞到她手中。    “阿伯,这是什么?” 赵无眠掂了掂那包袱,并不重。    陈老伯:“陈农的旧衣裳,他不在了,如果赵公子不嫌弃就给他穿吧。”    赵无眠把包袱抱在怀里,道谢后从怀中摸出几文钱要塞给陈老伯。陈老伯中年丧妻,老年丧子,她和长鸣在陈老伯家白吃白喝了四天,今夜又蒙他关照,想想都过意不去。    她猜到陈老伯一定不肯收自己的银子,所以没有勉强,反正木屋的桌上已经留下了她三分之二的盘缠。    “马大娘,陈阿伯,乡亲们,我们走了!你们多保重!”赵无眠登上低篷轻舟,朝岸边送行的乡里挥手。    “诶!女官,一路小心啊!”    长鸣坐在船后捎,用脚躅桨,一手扶住夹在腋下的划楫,两腿伸缩间,顺风顺水的轻舟驶出去几里几十里,岸上人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赵无眠坐于草席之上,脸朝着江岸的方向,手还挥舞着,直至什么都看不见了,她才惆怅地将手放下。    长鸣瞥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江上风大,叮叮当当的铜铃鸣响不断,伴着摇来晃去的松油灯,少了亡命天涯的凄沧,只余和情形不符的恬淡闲适。    明明是在避难,可赵靑蕖从赵无眠和长鸣身上感觉不到丝毫的紧张忐忑。好像从他醒来到如今,身心都处在放松的状态,他说不出缘由,似乎是因为被身边人感染。    他一直都觉得赵无眠古怪,直至现在才突然发现原因——赵无眠对他的态度太过于熟稔亲切,仿佛他们早就已经认识,所以彼此之间不应该防备。    偏偏这种熟稔不会让人觉得讨厌。    但这不合理,不合实际的理,不合赵靑蕖的理。实际是,在赵无眠救他之前,他们只有过一面之缘,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对赵靑蕖而言,鲜少有人会让多疑的他感到亲切。    赵靑蕖心里有数,警惕之心重建。他往赵无眠的方向看了一眼,恰好与她目光相撞。    “公子,你是哪里不舒服么?”赵无眠满脸疑惑。她已经碰见好几次赵靑蕖盯着她看了,偏偏赵靑蕖什么也不说。    赵靑蕖还是摇头,为了掩饰异样,他开口道:“我们就这样走了,若是官役发现端倪……”    “陈阿伯和马大娘他们不会有事的。”赵无眠说的斩钉截铁。    赵靑蕖:“为何?”    赵无眠刚想回答,长鸣突然咳了好几声,每一声都意有所指。    “因为……”赵无眠将音拖长,眼珠滴溜溜地转动,掠过长鸣担忧不满的神情,最后停在赵靑蕖身上,笑道:“因为好人一生平安!”    赵靑蕖亦回她个笑容,移开目光不再作声。    长鸣对他的防备心之重,只差没亲口说出来了。他对赵无眠和长鸣一无所知,不得不从新估量这不简单的二人到底可不可以利用,又该如何利用。    对于赵无眠是女子一事,他丝毫不意外。既然赵无眠没有再提起,那他也就心照不宣。    轻舟驶入江河腹地,月光掉落在看似很远的海平线上,化成朦胧的雾醉人的景。    赵无眠仰躺在草席上,头顶是一望无际的夜空,数不胜数的星子点缀其上,月牙儿弯弯像柄钩子,看着看着,她眼皮渐沉昏昏欲睡。    船身突然不稳地摇晃起来,晃得赵无眠掀开了一只眼的半截眼皮,恍恍惚惚间她看清面前有一张放大的脸。    “怎么了?”嘟囔了一句,赵无眠眼皮耷拉,又要再次睡过去。    长鸣捋开贴在她脸上的头发,把手中的蓑衣盖在她瘦弱的身上,低声哄了句:“睡吧。”    赵无眠不再和困顿作斗争,当即沉入了梦乡。长鸣将挂在赵无眠那侧的松油灯移到另一头,一转身,恰好与赵靑蕖面面相对。    赵靑蕖对他和煦地笑了笑,当先把眼别开,毫无防备间,嘴突然被捂住,赵靑蕖心头一凛,垂眸往下看,就见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抵在喉间。    身后是杀意迭起的长鸣,赵靑蕖的口鼻被死死捂住,他刚从喉间发出一点声响,匕首蓦地挨近,眼见锋刃就要没入血肉中,赵靑蕖拼尽全力,一手紧握住长鸣执刃的那只手,一手自腿间抽出鱼镖,狠狠往身后扎去。    长鸣反应极快,轻而易举地避开了赵靑蕖的攻击,同时还将赵靑蕖手中的鱼镖踢落水。二人动作间,伴随着“噗通”一声落水声,乌篷船难以抑制地剧烈晃动起来,将刚沉入梦乡的赵无眠又晃醒了。    赵无眠翻了个身,嘴上不知嘟囔着什么,盖在身上的蓑衣因为她翻身的动作滑落了一半。    长鸣往她的方向看去,眸色几变,最终还是收回匕首,就此放过赵靑蕖一马。他弯着腰再次走向赵无眠,轻手轻脚地帮她把滑落的蓑衣重新盖好,动作温柔地跟方才那冷酷的杀手判若两人。    赵靑蕖捂着被划伤的脖颈,唇角满是讽刺的冷笑。长鸣已熄了杀意,他眼含警告地睨了赵靑蕖一眼,弯腰走回船后稍。    经过赵靑蕖身旁时,长鸣留下一句极轻的话语:“你最好给我老实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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