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的趣闻从头说到尾,出现了祗天,出现了不知死活的少神,出现了无辜被当临终老儿关爱的太上老君……可从未曾出现过什么女子的身影,让月七都不由自主的愣了愣:“一个女子?”    司命点点头,神秘兮兮的道:“那上神在凡间历劫时,遇上了个女子,那女子提了个非常奇怪的择婿要求,就是要会举炊!”    月七非常冷静的抓住了重点:“那女子可是哪位上神下凡历劫?”    司命摇头。    月七明了。    若是历劫的上神,回归神位之后尚有鸳盟重续的可能,若是凡间女子,如今数百年不见,只怕骨头都化成了灰,而魂魄,喝了孟婆汤,重入轮回,那便是新的一世,旧一世的人事物早已成了过眼云烟,比如说上一世喜举炊的夫婿,下一世可能喜的就是不举炊的夫婿。    她一个月老殿的小红娘都知晓的道理,堂堂一个上神又如何会不知,可他照旧为了一个凡间女子,生生克服了自己怕火的恐惧。    天上人间,书生和那上神,于情之关卡上,竟是这般的相似。    她虽是红娘,可却依旧不知,世间之情究竟是何物,能让人这般的折腾自己。    .    火烧纱裙那日过后,女煞忽地消失了好几日,再出现之时,似乎对书生的所有好奇一下子全部消失,荡然无存。    月七甚至有种错觉,女煞在躲书生,她怕书生,不然不会那么巧,每次书生离开她就出现,每次书生回来了,她就离开,难得几次撞上了,女煞也不如之前那般对书生百般好奇、百般调戏,看着……竟似有几分的敬畏。    只是这个念头在她的心头一闪而过,随即消散无踪。    女煞是好奇书生的来历还是怕书生,她都没有丁点的兴趣。    她来世间,只是来结红线,断红线的。    若是能找到那两百年前入凡尘的月老,那就更好不过了。    至于其他的诸般事,她皆浑不在意。    .    槐树下,闲来无聊,季娘也会说说乡里闲事。    比如,谁家的儿郎看上了谁家的姑娘。    比如,谁家的公婆为人苛刻,薄待了家中的儿媳。    比如,哪里的柴米贵,哪里的油盐便宜。    比如,唐国的老皇帝听说身子骨似乎又好了一些。    只是一日,说着说着,树上的梦镜,突然之间掉落了下来。    彼时书生正在帮人写信,写得累了,伸了懒腰,手方方伸起,梦镜恰恰掉落在了他宽大的衣袖中,他似浑然未觉,伸完懒腰后继续执笔挥毫,到了晚间时才惊诧的问月七,她的镜子如何出现在他的袖兜里。    月七看着梦镜掉落在书生的衣袖中,抬头向树上看去。    槐树中,女煞的鬼脸苍白无比,眼睛盯着虚无之处,宛若陷入了某个噩梦中,眼底惊诧、哀伤、还有那一丝一缕的怨恨,慢慢的倾泻出来……半晌,忽地起身,离去。    翌日,她未曾出现。    第三日,她未曾出现。    ……    那日之后,月七便再没见过她。    半月后,狐小孙孙趴着月七的膝头,说:“姑姑,那山谷煞气越来越浓了。”    一月后,驻扎在村中的士兵越来越多。    季娘说:“如今也不是雨季,不知为何,竟起了百年都不曾一遇的浓雾。山谷雾浓,边城守军怕敌军入侵,每日都派人巡视,只是最近进了山谷的士兵都不曾出来,守军怕误事,从每日十人已经增至百人,至今入谷者已有千人,可这千人无一人出谷,甚是诡异。”    月七抬头,望向山谷的天色,那处的浓雾……不,那不是浓雾,那是煞气,煞气冲天,凶气四溢。    狐小孙孙抓着她的衣袖,浑身颤抖,道:“是那女煞,是那女煞。”    是那女煞!    只是那女煞三年来不曾伤过一人,为何此时,却让煞气冲了天,一口气就吞了上千人?    月七看了看那冲天煞气,转身回屋问书生,今日的饭菜可做好了?    狐小孙孙跟在她身后,颤着嗓子道:“如今人间要遭大难,姑姑还只关心吃食,好无情,好无情!”    无情?    这人世间,灾也好,难也好,凡事皆有天命定数,旁人不得干涉。    她一小小红娘,如何干涉?何必干涉?    书生将菜肴盛放在盘中,喊道:“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月七姑娘,可以吃了!”    .    村子里人心惶惶,越来越多的士兵驻扎在了此处。    如此又过几日,村子里传了一个消息,据说从另一处的山头,透过那层层浓雾能隐隐的看见山谷里的几个白色大字——李青辰。    在数丈之间便不见彼此的浓雾中,居然还能从山头看清谷底的字,想来这是刻意而为。    眼力好的人说,那大字,居然是一个个身着白色内衣的士兵们躺在地上写就的。    人心更加惶惶,纷纷猜测那躺在地上的兵士,究竟是死是活?如今虽已是初春,可天依旧寒,地依旧冻,纵使还活着,仅有内衣裹身的兵士又能扛得了几时?    月七抬头看了一下天,天上乌云密布,看着明后日就会有一场大雨,她瞅了一眼,随意的道:“不下雨就好了。”    若是下雨,这样的天,那些兵士只穿着里衣,只怕会冻坏不少的人,而这些人命官司,不论是九重天还是阎罗殿都会算在女煞的身上。    好在,她那句话出口之后,果真,眼看着密布的乌云渐渐的散去,柔柔的阳光从云层中透了出来。    月七抬眸看了那阳光一眼,低头,继续打着自己的相思结。    身侧的两个小孙孙,齐齐的仰着头看天,又惊诧的看看小红娘,半晌,开口问:“小红娘,那黑脸的雷公与你什么关系。”    月七想了想,十分准确的回答:“不认识。”    .    边城守将又派了两千人入谷,只是那两千人一入谷便如同泥牛入海一般,全无了消息,第二日,李青辰三个字比前日大了些许,想来那两千人也用来填了这三个字。    李青辰,这三字,有何玄妙?    月七思索了一口茶的时间,无果,正欲放弃,忽地想起来那日梦镜从女煞手中滑落之时,季娘说的话。    季娘说唐国的那个老皇帝身子骨又好了一些,因为每次那老皇帝身子骨不好的时候,唐楚的边关都会变得异常的宁静。    季娘说,最近出现在村子里的士兵出手都比较大方。    她说,是因为一曾驻扎此地、在此地立下了不世之功的白衣将军因为唐军的蠢蠢欲动被当今的楚王给派回来了。    据说那白衣将军,少年英杰,俊朗无比。    据说那将军家中娇妻已身怀有孕,将军与夫人成亲两年多,如今方方怀上长子,将军一喜,大笔一挥,拿私银给这守边界的兵士添了银两,卖肉过冬,所以一时之间集市肉贵。    据说,那白衣将军的名字,叫做李青辰。    季娘说这个话之前,女煞懒洋洋的挂在槐树上。    一听完这三个名字,她手中的梦镜,一下子掉落在了地上。    她煞气四溢是因为这个白衣将军吗?    是因为情?    还是因为仇?    不管因何,煞本是人间怨气生成,容易偏激,易走极端,若她放任自己的煞气,折损了一人,从此之后,便绝了自己成神之路。不仅如此,阴司地狱,她只能在刀山火海里饱受几百上千年的痛楚来偿还因煞而死去的生灵。    若真如此,那就可惜了……    深夜,闪着一团昏暗火焰的油灯旁,姻缘簿不知何时放在了桌上。    月七忽地心念一动,打开了姻缘簿,蘸墨写上三个字——李青辰。    她虽与女煞相处数日,可她于女煞而言,不过是梦镜的主人,能让她看见往昔情人的人而已,女煞于她而言,也不过是人世间匆匆的一过客,所以女煞未曾问过她的来历,她也未曾问过女煞的姓名。    她不知女煞是谁,有何情,有何怨,只能从李青辰处入手。    姻缘簿上,李青辰三字慢慢隐去,浮出的是他的生平——世家子弟,幼时与沈家之女相恋,少年从军,战死沙场,死前尚未成亲。    他该在三年前死去,死在眼前这煞气横生的山谷。    一个该死而未死之人,不仅活了,还娶了他命中本无的娘子,乱了另一份姻缘。    为何?    若说是因为月老殿里的那场闹剧,那也只能乱姻缘,不能活死人。    李青辰是如何从阎王爷的生死薄上逃脱,明晃晃的活到如今,而且还跟无缘的沈家女,怀了不该出现在这世间的婴孩?    .    月七看着姻缘簿上那寥寥几行却归宿了人一生的字迹。    伸手,在摇曳的烛火中,将姻缘簿缓缓合上。    不管李青辰因何而活,他的姻缘既被打乱,便该由她将那不该结着的红线去断上一断。    .    裙角划过门槛,她转身将门轻轻关上,悄无声息的朝山谷走去。    夜半星高,还未入谷,便能觉察到那汹涌的煞气。    越近谷中,煞雾越浓,己至伸手不见五指。    月七顺着煞气浓郁之处而去,如此走了半个时辰,眼前的煞气已经浓郁到吹在脸上的微风都成了刮刀,让脸生疼生疼。    抬头,前方浓雾中闪现出了一点点幽蓝的光芒。    走得稍近些,千百年未曾剧烈跳动的心,都情不自禁的惊了一下。    那漂浮在半空中的点点光芒,分明就是点点魂魄,那魂魄被囚禁在了一个透明的气泡中,发出幽蓝的光芒。    数千个魂魄在山谷上空飘荡,那场面诡异得惊人。    月七从一个个魂魄气泡中走过,走过了数百魂魄,终于看见了女煞。    她穿着鲜红嫁衣,抱膝坐在地上,青丝如雪委地,蝴蝶朵朵环绕,仰头看着半空的魂魄,眼里三分迷茫,三分仇恨,三分哀怨,仇恨和哀怨顺着三千青丝一点点的往外弥漫。    偶尔,月七也曾想过,如女煞那般好奇心重又喜闹之人,是如何度过那无人看见,无人能听见的三年,想必一定十分的煎熬。    可她,看着那梦境中的男子,眼里只有满足,无半点的怨恨和不甘。    那时她想,这般纯良的煞,世间难寻。    如今,这纯良的煞,却散发出让人惧怕的怨恨……    女煞听见了月七的脚步声,缓缓的回过头看她,眉心间的煞印鲜红欲滴。    月七无视那割人的煞气,上前一步,仇恨和哀怨回缩了一步。    她上前两步,仇恨和哀怨回缩了两步。    可见女煞如今煞气虽浓,可良知与理智尚在,尚知不伤她一分一毫。    月七在离女煞三步遥的地方立了足。    风吹女煞的发,传来了她如叹息声般的话:“你不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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