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绫蜀锦,江南多的,便是丝绸。 清河地处江南,当地最有名的富户便是一家绸缎商,这家的家主姓林,祖上是个皇商,几代下来,虽说不比当年,却依然是许多人家望尘莫及的。 林家几代单传,传到了如今的这一辈,又是一个独苗。 全家上下都仔细呵护的这个独苗,叫林启生,今年将将十七岁。 这少年自幼被娇惯的坏了,便任性的很,偏偏不愿意从商,一心一意的要科举,家里人拗不 过他,便让他安心读书。家中的生意慢慢的,就让旁系子侄辈接手了。 林启生专心科举,便没分心管婚事,可这并不代表他未有婚约。 他的未婚妻,正是知县府的大小姐——李清璇。 前些日子,孙珏动手太快,等到林家听到逼婚的风声时,杨桓已经三下五除二的处理完了这件事。后来没过多久,林家便接到了李家发来的讣告。 一家人唏嘘长叹之后,便帮着李家忙活后事。 眼看着杨桓一行人走了,念着清璇一个孤女,孤苦无依的,林家便打算将清璇接到自己家来住着,等到清璇及笄了,就从林府出嫁,直接嫁给林启生,也未尝不好。 林启生听了父母的想法,还颇有些欢喜和期待——这样便能时常看见清璇了,从前想要见她一面,还要顾及男女大防,去一趟知县府,总要绞尽脑汁想好久的理由。 就在杨桓临走的前一天,夕阳洒遍了清河小县,林家夫妇带着儿子,踏入了知县府。 林夫人可是看着清璇长大的,两年前清璇落水昏迷,她还忙前忙后的找偏方,人参燕窝的没少给她送来。 林家老爷和李明英更是发小,从小到大的情谊,如今老友先走了一步,林老爷心中哀痛之余,更是想好好照顾老友留下的孤女。 林夫人便坐在清璇身边,握着她的一双纤白玉手,眼中皆是心疼与关切: “璇儿,虽说你父亲去了,可你还有我们呢。你林伯父和我都疼你,况且我总担心你在此地,触景生情,睹物思人,伤了心神。不若你往后便和我们一起住,如何?” 林夫人眼中的疼爱不假,清璇动容,却有些犹豫,一抬眼,却发觉林家的小少爷,林启生正紧紧的看着自己,神色之间,皆是期待。 林老爷顺着清璇的目光看去,就发现自家那个臭小子正神采奕奕的看着清璇,活像一头小狼崽盯着小羊羔,气得,三两下把他给提溜出去,和白玉紫珠一起看门去了。 回来的时候还笑着和清璇说道:“璇儿,你放心,你要是搬了过来,我肯定让那小子睡门房那去,保证不会让他有机会欺负到你的!” 清璇莞尔,低着头,懂事的说道:“那以后便有劳伯父伯母了。” 爹爹死了,朝廷会很快任命新的知县,过不了多久这知县府便要让给他人住了,眼下除了住进林家,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 况且…… 清璇看着窗外,那十七岁的少年正在窗外走来走去的,忽然猫着腰,捅破了窗户纸,贼兮兮的偷看里面的情况…… 林启生比杨桓单纯的多,以后进了林家的门,他也会对自己好的。 这也许就是重活一世的意义吧。前生投身在钟鸣鼎食之家,和那人生之人定了婚,又能如何?不过是个惨死的结局罢了。 今生嫁进小门小户,却能感受到生活的平静与喜悦,这不正是自己一直所期盼的么? 林夫人看着清璇乖巧懂事的模样,哪里能忍得住,一把将她搂入了怀中,拍着她,哽咽的说道:“我苦命的璇儿啊,以后伯母疼你。” 门外那小子似乎听到了点什么,还扯着嗓子叫唤道: “娘啊,是不是阿璇同意啦?你告诉她,我肯定好好对她啊,月钱都给阿璇买脂粉……” …… 这温暖欢喜的气氛并没能维持多久,因为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杨桓便来了。 杨桓披着夕阳大步踏了进来,这个场景却让清璇想起了两年前,长公主苏玉琳也是这般,满身都是夕阳的金光,毫不犹豫的夺取了自己的生命。 清璇下意识的就往林夫人身后一躲。 林夫人以为清璇是因为李明英去世之事害怕杨桓,顿时心疼不已,和杨桓行了礼之后,便软中带硬的说道: “不知丞相到此,有何事?” 杨桓也敏感的发现了清璇对自己的抗拒,脸上的神情便略略的不自然,但还是说道: “李知县的事情,却的确非本相所愿,又听闻清璇在此地并无什么亲眷,便想着,让清随我去京城,本相亲自照顾她,直至她及笄出嫁。” 清璇一听,背后便冷汗沁沁。 杨桓究竟打的什么算盘!无缘无故的,为何总是要和自己过不去! 难道上一世的事情,还要再来一遍吗? 害怕林夫人松口,清璇紧张的揪着她的衣服,而林夫人自然了解清璇,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便与杨桓正色道: “丞相有所不知,清璇虽然无什么亲眷,可她却与犬子自幼定下了婚约,今日我们一家过来,便是打算接了她回去,日后等她大了,直接在林家成亲。此事便不劳丞相费心了。” 杨桓听了这话,如遭雷击! 她……竟然有了婚约! 官场上混的这几年,让他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动声色,此刻他虽没什么表情,可心底却如惊涛骇浪一般的动荡。 一种微妙的,可笑的,被人背叛的感觉就这么席卷了心房。 那是一种被人辜负的感觉。 他颇有些自嘲的想:杨桓,你还自作多情的想照顾人家,可人家早就有了婆家,还能轮得着你么? 一会又觉得:杨桓,你又凭什么管人家有没有婆家呢?难道只是因为她和阿璇相像么? …… 丞相心里所有的矛盾,酸涩在最后一刻统统化成了不甘,他幽幽的看着边上站着的林启生,只觉得这小子单薄的很,弱不禁风,怎能配得上李清璇? 林启生虽然被这一眼吓的不轻,却能清楚的察觉到这丞相眼中的敌意。他鼓起所有的勇气,恶狠狠的回瞪了过去。 两个男人的视线交汇处,火花重重。 “丞相,”最后还是林老爷发了话:“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您带走清璇,实在是于理不合,您看呢?” 杨桓纵使权力滔天,在此事上还是理亏。 再加上他并没有什么一定要带走清璇的理由。 最终他不得不在林启生得意的小眼神中,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 “如此甚好。” ** 江南水路长,杨桓一行人乘船,过了几天便到了京城。 期间,杨桓还因为没能带走清璇,被小郡王苏煜狠狠的嘲笑了许久。 杨桓出生世家大族,有家族扶持,再加之本就手腕极强,年纪轻轻便坐上了丞相的位置,权势滔天。一般的人,别说郡王,就是王爷都不敢嘲笑他半句啊。 可苏煜就不同了。 苏煜和妹妹苏敏,自幼就是在杨家长大的。 苏煜的父母去的早,苏煜的爹死前把他们兄妹两托付给了杨桓的爹,三人在一起长大,感情比旁人分外的好些。 有时候苏煜都觉得,若不是那年的春天,杨桓在灵云寺里遇见了清璇,从此陷入情网,自己的妹妹早就是丞相夫人了。 可是不管怎么说,他总是希望杨桓能好好的,希望他能找到一个自己心爱的人,白首到老。 苏煜常常被自己感动的热泪盈眶,觉得杨桓能有自己这么个好兄弟实在是难得啊。 杨桓到丞相府的那一日,正好和风细雨,雨滴顺着灰瓦落在青石板地上,鸣声清脆,恰似风雅文人举起落子那清脆的一击。 杨桓还未走进屋,便听见苏敏清脆的小声从里面传来,随后又听见母亲无奈的笑声: “……你这孩子……还跟小时候一般的顽皮……” “你们聊什么呢?”杨桓走进去,笑说:“母亲,你背着儿子说什么呢,笑的这么开心?” 杨夫人看着杨桓,笑的便有些耐人寻味:“桓儿啊,方才娘和敏儿说你小时候的样子呢,你一出生,脸上皱巴巴的,难看的像个小猴子。” 杨桓便失笑:“娘,刚出生的孩子哪里有好看的?儿子如今长的,不是还成么?” 看这个蒜让你给装的! 苏煜在一边酸溜溜的想着,切,你那是叫“长得还成”么?你已经是全京城少女的偶像了啊! 可苏煜不太敢说出来,就揉揉鼻子,打个喷嚏,不理他了。 杨夫人却笑着说:“桓儿,你都不知道你小时候有多黑,跑起来就像个黑炭在动似的,最近两年倒是白了一点。” “娘真是说笑了,儿子幼时顽皮,总喜欢在骄阳下玩耍,难免晒的黑……” “我可不管,”杨夫人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说道:“你小时候就是黑,你以后的孩儿啊,像敏儿就好了,她从小就白。” 此话一出,整个大厅里便静了下来。 苏敏又是娇羞又是期待的看了一眼杨桓,见杨桓半天都没接话,便尴尬的笑说:“伯母说什么呢。” “孩儿像你,不好么?”杨夫人却像是没看见儿子的差脸色一般,继续说道:“桓儿, 你如今老大不小了,婚事还没个着落,若是咱家一直没后,你让我有什么脸面去见你死去的爹?” “娘……”、 “娘什么娘,你还知道我是你娘!” 杨夫人拿出了当家主母的气势出来,说道:“娘喜欢敏儿喜欢的紧,今日先把话放在这了,腊月之前,你给我把婚事办了。至于婚期几何,你自己定。” 杨桓便低头沉默,也不知道把杨夫人的话听进去了没。 四人之间的气氛,再度陷入尴尬。 苏敏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儿,此刻脸红的像个什么似的,极是尴尬,又羞,又难为情。便想早点把这个话题给转过去。 于是她便说道: “哥哥这次去江南,可听说什么好玩的趣闻?” 苏煜也急着把话题转走,于是赶忙笑着说道: “这个自然是有的,清河哪里,好玩的事情可真不少呢。我走之前,有户农家,他家的母猪,生了一只六脚的小猪,敏敏,你没见过吧?” 苏敏微微一笑:“这算什么,我小的时候,从江南来的商旅说过更奇怪的事情呢,咦,那天好像你也在。” 苏煜恍然大悟,想起来了,便抢过话说道: “当初那商人将的事情更怪,说是当地有个富户的公子生了一场怪病,昏迷了好几个月,连着十几个大夫诊治之后,都说这公子命不久矣。可是没过多久,这公子又醒过来了,醒来之后,便疯言疯语的,说什么自己是楚国人,笑话,那公子祖祖辈辈都是我大商的人,他又怎会是楚国的?总不能是借尸还魂吧?” 话音刚落,苏煜便看见杨桓面色一变,接着大步的走了出去,任凭身后的杨夫人如何唤他,都不停下来。 苏煜心知事情不对,便一路小跑的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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