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出手了。 直觉告诉凡尘,最坏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吴昭仪的性情比敏妃还要泼辣尖锐,这么多年从来只有她叫人跪地求饶的份,天塌地陷,都不可能悄无声息走上绝路。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悬梁而亡了。 太后稳坐建章宫,皇后是指望不上的,打昨日起便称侍疾竭力病倒了。凡尘当机立断派人去取了皇后金印,匆匆赶到烟波阁,门里门外已围满了人,看到她来如潮水退散,自动分做两边,迎她入内。 吴昭仪已经被扶下,平放在寝殿的地毯上。想是去的时候不久,脸色微微发青,唇上还有几分血色,如同她寝衣上的桃花瓣一样,极淡极淡。 医女早已治过一轮,闻讯而来太医的正在查验,探鼻息掀眼皮,连搭脉的必要也没有,“昭仪娘娘的确气息全无,还请预备后事吧。” 凡尘明显滞了一滞,不由多看吴昭仪两眼。她貌美肤白,少见的剔透晶莹,显得脖上一根红痕尤其醒目,切口整齐,几乎要割断颈子。 这一眼看得她心口狂跳,垂在袖中双手握拳,生生忍下战栗,“通知内府局来安排后事,再速去吴府送信。死者为大,先把昭仪移到床上再说。” 吴昭仪为人桀骜,门里门外站满了嫔妃,到这地步却没一个人为她难过,顶多有些不忍同情的,掖着帕子落了几滴眼泪。凡尘默不做声出来,在外间上首坐定,没人敢走,都在等她示下。 她先让人把烟波阁里的宫人带去审问,又问事情经过,小宫女哭哭啼啼跪地回话,“奴婢是昨夜当值,昭仪娘娘很早就睡下了,睡的香甜,夜里就醒了一次。到了晨起时奴婢在外头唤了几声也没应,因为一到了冬天娘娘就犯懒,爱赖床,这是常事,我们宫里都知道,想是娘娘好眠,奴婢便没敢吵她。直到卯时,裁冬姑姑来说不能再叫娘娘睡了,睡多了会头疼,奴婢进来就看到……看到娘娘一根细绫吊在梁上,奴婢吓得大叫,引来旁人,把娘娘放下来,却已经迟了!” 凡尘静静听,听完了问她,“你是头一个发现的是吗?”见她点头,又问,“有没有人和你一起进来?” 小宫女说有,“裁冬姑姑,跟奴婢前后脚。姑姑瞧见娘娘悬在梁上,便一头撞在柱子上,人事不省。” 少了一个劲敌,敏妃是高兴的,她不掩藏,掖了掖鼻尖笑话道,“这倒是个忠心奴才。主子没了头一下就想着要跟着去,郡主瞧瞧这份情谊,简直天地可鉴。” 凡尘挑了挑眉,“她人呢?” 烟波阁的医女上前回话,“额头伤的厉害,移在后院包扎。不过人已经醒了,郡主可要传唤?” 她说传,“若我没记错,她是吴昭仪从家里带进宫的,情份不同寻常,哪怕是再送一送昭仪,现在也不是她养病的时候。” 中路上有人来,踏碎凌霄遍地。是皇后身边的柏月,领人来帮忙,“娘娘体谅郡主辛劳,恰好撞见北庭按察使小宋大人进宫,特意请来给郡主分忧。” 按察使是个青年人,眉眼出众,英姿勃发,朱色襕袍上的团花纹饰,在眼前一晃,他已经躬身行了一礼,“臣宋览,悉听郡主示下。” 他有一管好嗓子,又沉又净,落到殿里,似乎都能激起回响。 按察使专管刑罚,皇后许是病急乱投医,请他来帮忙,但她想不到前朝后宫本是相连,也不分是敌是友,这无异于雪上加霜。 凡尘脑中嗡嗡作响,口中却还得客气道,“内廷之事本来不该大人插手,但是我正焦头烂额,皇后娘娘体恤,请大人来帮我,心中实在感喟。”她比一比手,“昭仪自尽是在内殿,大人先去看看吧。” 他是朝臣,哪怕有皇后口谕,入内廷办案也有僭越之嫌,凡尘寥寥数语有替他开脱之意,他不由抬眼,第一次见到这位名震京师的郡主。 容颜绝色,难描难画。他难掩惊艳,却迅速收回目光,撩衣去内殿查看。不多时回转出来禀事,“昭仪屋内并无不妥之处,只是有一处可疑,寻常自缢………” “大人,”凡尘打断他,目光中有了然神色,“当务之急,先审人。” 宋览心中异样,揖手道,“遵命。” 有她坐镇,内府局办事自然十二分的精心,说话的功夫,已经抬来了寿材,就搁在院子里,上好的黑漆面,亮的刺目。 似乎就在一息之间,天翻地覆,但她没有伤春悲秋的功夫,不过略看一眼便收回目光,“从昨夜到今晨,还有没有旁人进来过?” 小宫女本来说没有,又恍然想起,“裁冬姑姑进来过。姑姑不当值,在天快亮的时候来过,体恤奴婢辛苦,容奴婢去茶房吃些点心,奴婢没敢耽搁多吃,喝了小半碗糯米八宝粥就回来了。姑姑正从内殿出来,说娘娘口渴,喝了小半碗茶呢,又嘱咐奴婢几句便走了。” 众人听了议论纷纷,有人说她尽职尽责;也有人说吴昭仪性烈,她此举有疑。种种揣测不一而足。 不过她伤的真重,额上裹了厚厚的白布,依旧能看出血迹斑斑,她眼泪汪汪,匍在地上叩首不止,“都是奴婢的错!都怪奴婢无用,若是知道娘娘会这样想不开,打死奴婢也要寸步不离守着她呀。奴婢恨不能一头撞死,跟昭仪去了啊!” 三十岁的女官,哭的悲痛欲绝,有心软的嫔妃也跟着落泪,殿中气氛压抑,全是悲伤的味道。凡尘沉默过后,叫人搀她起来,“世事难料,岂是你能预料到的。你的忠心我们都看在眼里,不愧是积年的老人,有这份孝心,想来昭仪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的。你是烟波阁的掌事,不是伤心的时候,昭仪新去,诸事还需要你来操持。” 裁冬千恩万谢,“多谢郡主,奴婢万死不辞。”见凡尘颔首,左手拭泪,右手捏着衣摆便去了内殿。 嫔妃自缢不是小事,照着前朝的规矩,弄不好要连累满门,本朝却没有先例,怎么处置是个难题。何况吴昭仪死前还未洗清嫌疑,有弑君之嫌,她又死的突然蹊跷,除非剖肉验骨,谁都不能盖棺定论她就是自缢。 要想查清,必得由刑部出面,而吴昭仪身为后妃,督办之人回事求旨必得面圣,皇帝是个勤勉的君王,休朝几日本来已经惹众臣工揣测,若连此事都避而不见,一刻也瞒不了了。 不如就此顺水推舟,吴昭仪素来骄矜,只称她不堪禁足之辱一时想不开而已。左不过是吴王诡计罢了,他尚肯大费周章,就说明还没有十足把握,除非他举兵城下,那么一切都还有转机。 殿里的碳火熊熊,却暖不了遍地清寒的气息,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恰好敏妃又肯出头,便将大权允她,“敏妃娘娘素来勤勉克己,吴昭仪身后事交给你太后和皇后都很放心,只是快到年下,皇上又病着,不宜大操大办,依礼安葬就是。” 料理后事,并不是什么好差事,敏妃十分不乐意,想要推辞,凡尘却不容她反驳,沉声道,“这也是皇上的意思。” 宋览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直到随她出了烟波阁,进了祥瑞宫门,终于按捺不住,“郡主,臣有一事不明。” 凡尘知道他要问什么,“你要说,寻常自缢的勒痕应该是从颈部绕到耳后,又粗又深才对。而吴昭仪脖子上的勒痕很浅,另外有一条极细的伤口整齐似乎要切断脖颈,所以她的死因……并不一定真的是自缢。” 宋览大吃一惊,“郡主也发现了!那为何还要断吴昭仪是自缢。” 凡尘停下来看他,“宋大人在前朝为官,朝中局势不可能不知。皇上有恙而已,却难保有人狼子野心。吴昭仪死的蹊跷又如何,我没有十足把握能挖出真凶,不如按兵不动,总好过被人利用血流成河。” 她语气森冷,充满了戒备,此人来历不明,她并不打算依赖,这话里带了几分试探警告,和在殿里之时判若两人。 宋览岂能听不出她的意思,并不急于开脱,拱一拱手回道,“郡主深谋远虑臣自愧不如。臣今日进宫,原本是因为皇上此前封臣为北庭按察使,命臣今日进宫议事。半路遇上皇后銮驾,命臣入内廷协助郡主理事。不过,臣见郡主条理清晰,果敢勇断便知不必插手,方才有所一问,实属好奇。” 她不为所动,依旧冷淡,“或许宋大人足智多谋,但是疑人不用。不过一面之缘,尚不足以了解,事关重大,我有我的决断,大人不必多问。” 两边琉璃瓦上的雪光映在她两靥,更显肌肤胜雪,高不可攀。她脚步匆匆,毫不留情,没有多余的耐性和他斡旋,甚至在临走时候都说,“大人方才的疑虑最好放在心里,若有流言蜚语,我头一个唯你是问。” 女人有很多种,小鸟依人,千娇百媚,但那都是闺房里缠绵的游戏,行走于官场,宋览更欣赏她条理分明的思维,毫不拖泥带水的决断,这样的性格和艳旎的容貌相撞,大气磅礴,令人敬畏又沉迷。 他挽袖躬身送她离去,决意要帮她一程,“臣有自己的推断,希望能同郡主不谋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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