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燃了香,那烟自香炉内悠悠袅袅地飘散开来,溢满一室,很是好闻,不免让人心生安宁。    “何小姐,许久不见。”年今夕缓缓摘下笠帽,略微环视了下屋内的摆饰,暗自赞赏一番之后在她对面落了座,目光澄净而歉然,“今日玄机阁着实出了些意外,故而失约,特来给小姐赔罪。”    “确是许久,如今想来也有两载。”何卿折垂眸,似是略一思索,继而抬手替她斟了杯茶,却未接她后话,只抿唇笑言道,“只是今时不比往昔,上次相见之时,还是在市坊街头,如今年半仙得伯乐赏识,设立玄机阁也是水到渠成……莫说今日,往后想见一面更是实非易事。”    年今夕端起杯子来正要喝,这话听得她心里咯噔一声,默默放下了杯子。得亏她今天来了这一趟,看来这姑娘是个记仇的性子,这事今日若不跟她说清楚,日后怕是要落下个心结了。    “何小姐既出此言,便是心中有气,今日闹剧全因我考虑不周,也不多做解释。”年今夕一面说着,微微叹了口气,故意瞥了一眼身旁的斗笠,又面带为难之色说道,“何小姐若说相见不易,其实今夕从未生出跋扈气扬之意,奈何介于如今身份所碍,此言属实,也是无力反驳。”    不管怎么样,当一个女人生气的时候,一定要先顺着她的意思说,承认自己的错误,接下来你才有解释的机会……年今夕如是想道,给机智无比的自己暗自点了个赞。    “半仙,莫非当我真会因爽约之事而气恼不成?”何卿折侧耳听她这几句话,目光中似乎有些愕然,顿了顿,又宛然笑开,言道,“玄机阁初立便处在风口浪尖,年半仙身为女子一人支撑,想来多有不易。自一日一客的规矩传开以来,城中权贵无不趋之若鹜,一掷千金难求一见,而年半仙却顾念旧情给卿折事先关照,卿折感激还来不及,且今日意外也是段家公子无心而为,又怎会怪罪?”    噫?不愧是出身名门的世家闺秀,教养果真是极好的。这一番话,既给了自己台阶下,还表明了她的慷慨大度。如此宽容体贴的小姐姐,真是世间难得啊!    既然如此……    “呃,所以何小姐并未生气?”“自然。”    “此事说来,其实我心中也很是惭愧后悔,玄机阁本欲为何小姐开此先例,结果却出了岔子……今日不仅失信,且先前传信至何府的消息若是被有心人知晓了,也定会遭人非议啊!”“卿折知恩,非多嘴之人。”    “唉,还有,说来实在惭愧,此事过后,今夕痛定思痛,决定恪守原则。这日后,恐无法再如此般另予优待了。”“……无妨。”    年今夕十分感动地望向对方那真挚无比的笑容,这才放下心来,端起杯子喝了口茶,顿时对眼前的女子感到由衷的敬佩……    喝完了茶,年今夕抬眼,却见何卿折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她开口,故而颇有些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两人一时相顾无言。    她一直看我做什么?这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得人家怪害羞的……    年今夕皱了皱眉头,又摸了摸下巴,忽然想起什么,心中了然地站起身来,顺手拿起斗笠戴在头上,笑道:“那便好,多谢何小姐体谅。天色不早,想来何小姐该用晚膳,今日我便先回去了。”    “等等!”何卿折见她急着要走,眉头微蹙,连忙站起身来,末了又扯出一抹笑容来,言道,“年半仙既是亲自来了,若是不急,便留在府上一同用了晚膳吧。先前曾受指点,早该邀与府中款待,只怕是有些唐突才未开口,然而这次却又得半仙留心,今日能借机相邀,还请半仙不要推辞。”    年今夕连忙摆了摆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凑过脸去压低了声音说道:“何小姐,实在是抱歉啊,今日不得不推辞了……最近家中新养了个狗儿子,我不回去他就不吃饭的,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哪,咱们还是改日再聚吧。”    “这……”何卿折看着她认真无比的神情,一时难辨真假,不由得微微抿唇,眸色变幻数遭,这女子一言一行皆透着几分不合常理的诡异,连婉拒的理由都让人着实有些捉摸不透。    狗儿子?也不知她究竟是养了条狗,还是养了个儿子?奈何纵使心中百般好奇,但这话她作为一名知书达理的名门闺秀,实在是问不出口。    “多谢何小姐体谅。”年今夕见她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然而等了半天也不闻她后话,只好伸出指尖来挠了挠下巴,继而缓缓指向门口,试探道:“那,我就先走了?”    “既然如此,卿折也不好强留。”不过转瞬,何卿折便将眸中情绪尽数收起,掩唇轻笑,朝她走了几步,“年半仙……”    “慢着!”年今夕见她要跟出来,连忙横臂挡在门口,一脸痛心疾首的模样,字句铿锵道,“何小姐明月入怀,豁达大度,今日之事竟丝毫不与我计较,这份胸襟实在令人钦佩,我心中已是十分过意不去了!门口有丫鬟,何小姐就不必亲自出来送了!”    何卿折面上仍旧恬然带笑,袖中紧握的指节却微微有些泛白,其后半句“何日可得闲?”顿时噎在了喉中,只得眼睁睁看她退出门外,顺手将那门“啪嗒”一声关上。    “没想到这招还真是挺好用……”年今夕低头轻笑了笑,自顾自低声嘀咕一句,便跟着那名一直在门口等候的贴身丫鬟顺着来路离开了。    屋内,何卿折坐回原处,眉目淡淡,却猛然冷笑一声,挥袖将桌上杯盏扫到地上。    “小姐!”门外的小丫鬟听见响动,连忙敲了敲门,急切的问道,然而屋里半晌宁静,实在是担心出了什么问题,正要推门进去,却被身后之人拍了拍肩膀。    正是方才送年今夕离府的名为千荷的贴身侍女,她笑着劝退了眼前的小丫鬟,宽慰道:“无妨,我进去瞧瞧,你去厨房将晚膳给小姐端来。”    眼见那小丫鬟神色诺诺地点头跑走,千荷才推门而入,轻瞥了一眼地上碎掉的瓷碗,缓缓走至窗边,道“小姐,那人已经离开府上了,临走之前让我把这信亲手交给小姐。”    何卿折接过那信来,不由得秀眉轻挑,继而冲千荷浅然笑道:“方才失手碰碎了茶碗,待会儿叫她们过来收拾了。晚膳待会儿去娘亲那里共用,你先下去准备吧,今日之事,切莫和爹娘提及。”    千荷颔首称是,心道,这神秘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打扮怪异,来去也是不发一言,光是留下的信件,这便已经是第三封了。虽然对这人的身份有些怀疑,然而看小姐的样子是不想让旁人知道,自然也不许她们多问,便只好识趣地退下了。    “传闻中的京城第一闺秀,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何小姐果然好气量!今日小试一番,还请何小姐切莫怪罪。既是登门赔罪,便无素手空谈之理,然忌隔墙有耳,故未言明。今日之约虽落空,他日若有所求,必以一抵三!”    何卿折神色淡然地读完那信,不由得摇头弯了唇角,转而起身走到书桌边,将抽屉最底压着的一封书信取了出来,正是前一晚年今夕遣人加急送来的早就写好了答案的那封。    短短一句的谜面之下,是再清晰不过的一个“何”字,现下看来却十分刺眼,比起施舍,倒像是对她显而易见的侮辱。    “明明知晓我今日意有所求,却是故意避而不谈么?”    何卿折目光疏漠,再看方才那信,心头并无些微感激之意,忽然嗤笑了一声,随手将那两封书信撕毁,掷入桌边的洗砚台里。    见那墨色逐渐晕染模糊成一片,方轻声自语道:“纵然你是个半仙,也未必太小瞧我,莫不是以为这天下只有段宿一人猜得出你的字谜不成?京城第一闺秀,从你口中说出,真是好生讽刺……”    她自小贵为何家长女,被爹娘奉若掌上明珠,便是在京城各家名门之间,也是因着天姿绝色,才艺双馨的名声而人人称道。    虽然她向来对这些浮名不屑一顾,也未曾因此倨傲,在她看来,这些不过是些理所当然的事情罢了。而一贯的言谈得体,行态温婉,也不过是多年克己成了习惯。    况且,从来也不曾有谁,敢同年今夕这般几次三番戏耍与她,实在是目中无人,狂放骄纵,丝毫不知礼数!    想到这里,何卿折忽然愣了愣,似乎对自己难得一见的动怒有些惊诧,不由得微微闭上眼眸,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    待她再睁眼时,已然沉下心来,缓缓行至窗边,瞧着西边霭色渐染,喃喃自语道:“不过,以一抵三么?听起来还有几分意思,倒是也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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