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长期打铁,男人的手掌长满了粗茧,掌心宽阔,指节粗长,一只手足有甄珠的两只大。    甄珠看着这双手,心神有些荡漾,然而忽然,她涨红了脸。    “嗯?”男人的手晃了晃,眼神疑惑地看着她。    甄珠的脸更红了,支吾道:“我……忘了带钱。”    她原本趴在榻上纳凉,力求怎么舒服怎么来,又怎么会在身上装钱,出来时也是临时起意,压根没想过要买什么东西,这会儿别说一千文了,她全身上下一个铜板都没有。这简直就像摆明了告诉他,所谓的买东西不过是借口而已。    男人收回了手,脸上也收起了老实正直的模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他没说什么,可那眼神意味着什么分明不言而喻。    被他这么看着,甄珠倒是很快恢复了正常。她脸红更多是因为身上没钱,而对方又摆出一副正常交易的模样而带来的尴尬,但现在男人用这样的眼神撩她,她倒是不怕了。比撩?她怕过谁。    她歪着头,微微眯着眼,说话的声音像是在男人耳边吹气:“我没带钱啊,铁匠,你说怎么办呢?”    男人身体陡地一紧,眼色沉沉地看着她。    甄珠烂漫地笑,玉白的脸如明珠生光,眼里水光流转,倒映着他的影子。    男人忽然上前,高大的身影顿时将甄珠笼罩住,带来极强的压迫感,甄珠身后就是墙,男人只要再往前一步,便能将甄珠压在墙上,甄珠心猛一跳。然而他忽然停下了脚步,抬起手,伸向甄珠的头顶。    甄珠便觉得那双手从她肩膀处向上,隔着一层薄薄散落的鬓发触碰到她的耳垂,微顿一下,又向上,轻轻从她头上摘下什么,伸到她面前。    “那,便用这个做抵押吧。”男人低声说着,浑厚的嗓音带着磁性,让甄珠莫名觉得有点儿酥酥麻麻地。    她抬眼一看,便看到男人手中的一朵小小珠花。    琉璃珠子攒成的五瓣梅花,小巧玲珑的一只,不起眼,更不值什么钱,不过几文钱的小玩意儿。    “这个可不值钱。”她歪头笑,“用这个做抵押,你就不怕我跑了?”    男人合拢手掌,将手里的珠花攥住,“所以,你还得告诉我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甄珠“噗”地笑了,笑过后道:“我叫甄珠,住在柳树胡同,院里有棵很高的枣树,张捕快家右边的宅子就是了。记住了么,铁匠?”“铁匠”两个字被她含在喉咙里一般含混地吐出来,声音又粘又腻,蛛网一样碰上了便甩不掉。    男人点头,眼珠沉沉地看着她:“记住了,原来张老三的那宅子吧。原来新来的住户是你。”    “还有,我不叫铁匠,我叫何山。”    柳树胡同里,阿朗在枣树下又练了会儿招式,直到把那几招练得滚瓜烂熟了,甄珠却还没回来。他用中午甄珠打了没用完的水洗了把脸,看了看日头,踌躇一下,还是出了门。    出胡同时遇上一个瘦长脸抹白/粉的女人,瞟了他一眼,叫住他:“哎哎,小哥儿!你——你就是甄珠妹子家的那个?”    阿朗停住脚,淡淡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女人细长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忽地吃吃笑了起来,伸手就想往阿朗肩膀摸:“小哥儿长得挺快哈,多大了呀?”    阿朗猛地往后一退,她的手便落空了。    女人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捂嘴笑:“哟,还害羞呀?小屁孩子还知道害羞,姐姐就是好心看看你长肉了没,啧啧,我还记得刚见你那会儿的可怜样儿呢,跟个竹竿似的,那身子,看着都咯手。甄珠妹子把你养的不错哈,你们什么关系呀?姐弟?你们长得也不像呀?”    阿朗秀气的眉狠狠地皱了起来,只觉得这女人莫名其妙,又聒噪极了。    不想再搭理她,向右错了一步,绕开她便大步往前走。    “哎哎别走呀!”女人在后面喊着,阿朗皱着眉,却走得更快了。    女人悻悻地甩了甩手帕。    “哼,小屁孩子,又瘸又瘦的,当老娘看得上你啊!要不是那何山不识趣儿……”想起铁匠那壮硕的身板,有力的臂膀,女人的眼神又迷蒙起来,浑身都燥地不行,脚底没根似的软如浮萍,可看看空无一人的胡同,和不远处自家空荡荡的大门,她掐着腰,一路哀怨地回了家。    终于摆脱了那莫名其妙的女人,阿朗跑到了铜驼大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好鳞次栉比的商铺,一时间也不知道去哪儿找甄珠,只得用笨办法,两眼搜索着街上的行人,又往每个铺子里看。    好在,铁匠铺离街头不远,阿朗没找多久,就看到站在铁匠铺门口的甄珠。    她正跟一个男人说话,两人离得并不近,约莫有快一丈的距离,但从阿朗的角度看过去,两人的身影几乎重叠,甄珠娇小的身子被男人壮硕的身躯完全包裹着,两人说着话,离得远阿朗听不清,但他看到那男人的目光。    那目光有些奇怪,阿朗有些形容不上来,就觉得,那目光……似乎把他对面的甄珠当做什么好吃的美味,想要一口将她吞掉似的。    “姐姐!”他叫了一声。    甄珠转身,看到他,“阿朗!”    “那便说定了,五天后我来取。”她又对男人说了一句,男人点了点头,她才跟男人告辞,朝阿朗走来。    “你怎么来了?”她笑着问他,略带薄红的脸颊生气勃勃,有种鲜活生动的美丽,像含苞待放的花蕾,全然不像下午在家时那样颓废。    阿朗看她,有些奇怪她怎么状态突然变好了,看了看铁匠铺里那若无其事地整理着铺子的男人,不知为何,胸口有些闷闷地。    他闷声道:“你总不回来,我怕你出事。”    甄珠笑笑摸摸他脑袋:“阿朗真贴心。放心,没你在身边保护,我不会走远的。”    这话说的……阿朗胸口的闷突然就全消了,他小小地抿起嘴,微微地笑了起来,一笑,两颊便露出浅浅的酒窝。    甄珠瞪大眼睛:“阿朗你居然有酒窝,好可爱啊!”    阿朗立马绷住了脸,酒窝也消失不见。    跟甄珠相处多了,他也弄明白她许多常用语的意思,比如这个“可爱”,她便经常用来形容小孩子。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吧……之前只是长的小而已。    看他不笑了,甄珠还叹息,说:“为什么不笑了?你应该多笑笑,笑起来多可爱呀。”    阿朗闷闷地点了头。    心里却想着,才不笑。    除非她不再说他可爱。    甄珠的“苦夏”症状似乎全好了,每日也不像之前那样懒洋洋毫无生气的样子,反而兴致勃勃,甚至还跟着阿朗学了几个招式,说是万一阿朗不在身边,她也能稍微保护下自己。    只是正如阿朗没绘画天分一样,甄珠的武学天分也是零,她打起拳,动作看着对了,然而阿朗怎么看怎么像跳舞,招式软绵绵地完全没有一丝力道。    不过,她练地高兴,他也就不说什么。反正他会好好学武,好好保护她的。    除了学武,甄珠还又开始画画,只是依旧是躲在西厢房里,画的什么阿朗都不知道,他也习惯了她这样时不时就把自己关屋里,而且自动为她找到了理由——教他练武的镖师说了许多江湖故事,据说真正的武林高手练武时是需要闭关的,虽然甄珠是画师,但应该也需要闭关创作吧。    这样关在房里画了几天,甄珠发现,她积存的不纯洁画作似乎有些多了。    之前无聊画的,加上这几天画的,足足几十张,摞起来都很厚一摞。    正好,钱快花光了。    甄珠留下几张自己满意的,其余的统统打包,带着再次去了悦心堂。    天气炎热,街上行人都少了些,悦心堂的生意也越发清淡,半天没一个客人,伙计闲得无聊打苍蝇,方朝清则照旧在柜台后看书,他看地入神,甄珠进来都没察觉。    待得听到那柔柔细细的嗓子忽然又在耳边响起,他猛地抬头,就见那张宜喜宜嗔的脸趴在柜台上,主人挥手,笑眯眯地朝他打招呼。    “方老板。”    方朝清淡淡地笑:“你来了。”    “嗯,我又来卖画了,方老板还收么?”她笑嘻嘻地问道。    她趴在柜台上,他坐在柜台里,她居高临下,便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仿佛将方朝清笼罩了一般。许是天热,她的脸粉扑扑的,不如以往雪白,但却更鲜活,仿佛十七八岁的青春少女一般,浑身都洋溢着快活的气息。    是遇到什么开心的事了么?他想着,井水般波澜不兴的心情,也不由被她感染地快活起来。    “当然,你的画,有多少都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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