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躺下再睡。”    半梦半醒之间,有人在耳边轻声诱哄,声音比磁铁更加低沉,充满让人驯服的力量:一只手臂穿过夏楠的腿窝,代替床沿支撑全部重心,脊背也被托起来,放置在一个舒适的角度上,如同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待她再次睁开眼睛,早已天光大亮:隔音效果良好的落地窗外,金融街依旧车水马龙,像是在上演一出经久不衰的默剧。    夏楠失神片刻,随即意识到自己还躺在床上——确切地说,是赵嘉言床上。    下一秒,她的肌肉僵硬如磐石,每一根骨头都在打颤,滴滴冷汗争先恐后地从毛孔里涌出来……呼吸被遗忘、大脑也不再运转,身体仿佛提前体验着死亡的感觉。    原本打算问的那些问题,似乎再也没有被理直气壮说出口的余地。    不久,门外传来男人的脚步声,不急不缓,像一只猫科动物逡巡自己的领地,与他平日的雷厉风行形成鲜明对比。    厚重的门板被敲过三次之后,赵嘉言的声音穿透进来:“小夏,你醒了吗?”    夏楠很想用被子蒙住头,假装自己不在此时此地,却也明白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几经挣扎之后,她咬牙从床上爬起来,随手将头发绾了个髻,扯扯被压皱的衬衫和裙摆,小心翼翼地拉开了卧室房门。    “对不起……”    道歉的话没说完,她的注意力就被一阵丰沛的香气吸引:嫩滑的鸡蛋被煎至金黄,裹住配料丰富的炒米饭,再淋上一层厚厚的番茄酱——不远处的餐桌上,用白瓷盘盛放了两份蛋包饭,正散发出魅惑人心的魔力。     赵嘉言已经洗过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衬衫西裤,发梢上还缀着水珠,显得神清气爽。    他冲夏楠点点头,指了指餐厅的方向,示意道:“我做了早饭,你要不要吃一点?”    一想到对方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忙碌的模样,夏楠就怀疑自己还在做梦,忍不住皱起眉头,偷偷掐了一把大腿。    腿根又酸又胀,证明她确实听到了那番话,所以只能被动捧场。    赵嘉言的家很宽敞,又是工业化的装修,选择了黑白灰三色做基础,一副典型的性冷淡风格。    热气腾腾的蛋包饭卖相上佳,不像出自于单身男士之手,倒像是某个家庭主妇的杰作。两人分别拖开不锈钢结构的餐椅,在宽敞的餐桌旁面对面坐下,各自拿起筷子。    夏楠手边还有一只玻璃杯,里面盛放着新鲜压制的猕猴桃汁,清爽宜人的味道搭配营养丰富的蛋包饭,简直再好不过。    “洗手间里准备了一次性的牙具和新毛巾,你先用着,有别的需要再说。”    赵嘉言吃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完成任务,靠着餐椅背坐直,对她作出安排:“这边没有合适的衣物,如果需要换洗,我可以帮你去家里拿。”    夏楠正一心一意地埋头吃东西,听闻此连忙摆手道:“不必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赵嘉言沉吟片刻:“……行吧,大通案调解结案,法律意见书不着急要,你在家里写也是一样的。”    她不想让他以为自己借故偷懒,遂放下餐具,用纸巾擦了擦嘴,抬眼看向对方:“赵主任,我知道我不该问,但我真的很想知道……”    只见男人手里捏着一支烟,还没来得及点燃,长臂轻搭在桌沿上,正用眼神向她征求意见。    夏楠摇了摇头,表示不介意他抽烟,随即将心中的疑问一股脑地说出来:“沈家村、沈南天那帮人一看就不是善类,您为什么要帮他们?”    赵嘉言滑开打火机,借着跳跃的火种点燃香烟,长睫在火光中颤动。    轻吸一口,缓解了烟瘾,他才不紧不慢地说:“一个杀人犯有可能是个孝子,一个小偷行窃有可能只是为了养家糊口,善良与否不是你我能够判断的。”    “可他们把杜辰风打得住院,您是他的师兄,怎么能让凶手逃脱罪责?”    他吐出淡淡的烟圈,五官在烟雾中变得模糊:“律师的存在,是为了保证每个人都有获得辩护的权利,我既然赚这个钱、吃这碗饭,当然要为当事人人尽心尽力。”    夏楠不服气地反问:“可我只是您的助理,没有跟他们签代理协议,为什么要让我也参与进来?”    赵嘉言眯着眼睛吸了口烟,表情高深莫测,视线紧盯着她,似乎并不急于作答。    女孩被他盯得脊背发毛,下意识地握紧拳头,一边在心里为自己加油打气,一边固执地强调:“您知道我跟杜辰风的关系,也了解我这个人——我无法接受暴力,更不会为沈南天做事。”    他将烟灰点进烟灰缸,清清喉咙道:“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夏楠一愣,不得不忍住满腔的义愤填膺,硬硬地点了点头。    “昨天下午,你在办公室里跟我说,你跟辰风结束了,要我该怎么对他就怎么对他,不要因为你,做出任何改变……是什么意思?”    她眨眨眼睛,思绪退回到十几个小时以前,重拾起当时的感触,略显羞赧,却还是选择坦白:“其实,我知道您和杜辰风在医院里吵架了,也知道跟我有关。见您几次三番劝我们复合,我以为中间人难做,不想让您觉得有压力,所以才说那些话。”    赵嘉言点点头,似乎对此并不意外,叹息道:“我跟辰风是吵架了,但不仅仅是因为你。”    夏楠迫切地渴望得知真相,却又不敢轻易催促,只好安静地坐在原地,用困惑的眼神看着对方。    “辰风被沈南天的人打了,躺在病房里担心的不是自己的伤情或名誉,而是沈如冰的安危。”    他又抽了口烟,就事论事地说:“沈家村集团的股权结构复杂,村民既是股东又是职工,内部矛盾层出不穷,全凭沈南天及其家人的权威压制,迟早会出问题。沈如冰离婚的企图已经暴露了,又把这么多村民牵涉进来,很可能被当做转移矛盾的借口,成为下一个被牺牲的对象。”    作为夏楠的前男友,杜辰风即便卧病在床,还对心目中的白月光牵肠挂肚,真是让她百感交集。    赵嘉言顾及到听众感受,刻意停顿片刻,才继续道:“辰风知道事情闹大了,不好捞人,只能求我帮忙……我不同意。”    听到这里,夏楠猛然抬头,条件反射似的问:“为什么?”    “且不说你是我的助理,辰风只是一个小小的法学教授,社会活动能力跟沈南天不可同日而语——沈如冰背景复杂,毕业这些年经历过什么没人清楚,仅凭同学情谊就帮她,太不理性。”    夏楠抿紧嘴唇,意识到他与自己见解相同,心中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赵嘉言按灭烟蒂,修长的手指用力拧了拧:“可惜辰风不听,还以公开这几年项目合作账本为要挟,逼我去找沈南天,代表他和对方讲和。”    夏楠捂住嘴,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防止自己惊呼出声。    嘉言律师事务所和Q大合作的项目中,有很多经费被用来聘请专家,存在太多灰色地带,一旦公开,对双方来说,都会造成毁灭性的后果。    杜辰风为了沈如冰,不惜威胁一路扶持自己的赵嘉言,简直是被猪油蒙了心。    被威胁者却很淡定,从烟盒里又抖出一根烟:“所以我会劝他,也劝你,多给彼此一些机会,在感情问题上,做出最明智的选择。”    夏楠苦笑着摇头:“赵主任,不可能的。”    “说实话,我不怕辰风威胁我,只是觉得心寒……毕竟我是真的欣赏他。”    她想起自己旁听经济法选修课,坐在讲台下看杜辰风侃侃而谈的模样——那些先进的民商法理论、德国法传统的学术观点,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光环,让人忘了他也只是个普通的年轻人。    两人陷入一片沉默,就连空气也变得凝固,像极了他们此刻的心境。    最后,夏楠主动开口:“您昨天上午就是去办保释手续了吧?是不是很麻烦?所以才会借口晚宴要携伴,继续撮合我跟杜辰风?”    赵嘉言淡淡一笑:“只是觉得你们不该分手罢了,我已经接受委托,会对沈南天负责到底。”    夏楠有感而发:“赵主任,您是个好律师,也对得起杜辰风,没必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可你那么郑重其事,要我对辰风坚持原则,不要因为你而改变……”    夏楠面红耳赤,将双手举过头顶做投降状,又羞又臊地解释:“我以为你们吵架是因为我,以为您替我打抱不平,所以才恬不知耻地说那些话。”    赵嘉言正经颜色:“无论原因如何,你都是在为我考虑,我认为自己有义务把事实真相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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