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通案的标的额高达数亿元人民币,是律所今年的重点案件之一,下周即将在省高院开庭——作为该案的承办人,律所主任赵嘉言亲自撰写代理词,助手理应随时提供配合。 爱情没了可以再找,维持生计的面包只能靠自己赚。 挂断电话,夏楠用袖子擦干净眼泪,凶巴巴地冲房间里的人撂了几句狠话,一步一跺地走下楼梯,打车离开了Q大。 和大多数的商务律师事务所一样,嘉言所的办公室位于市中心的高档写字楼内,处处做足门面。 黄金地段的地标性建筑物,上下两层楼南北朝向,采光通风极佳,一水儿的格子间和落地玻璃,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整座城市。 然而,在这里工作的人却很少有机会欣赏窗外的景色。 靠着本地政商界的丰富人脉,嘉言所的律师从来都不愁案源,只愁案多人少。因此,即便是在周末的夜晚,还有不少人主动留下来加班,一张张苍白的脸被电脑屏幕的光线照射着,显得异常诡异。 跳下出租车、搭乘直达电梯,夏楠像阵风似的冲进来,用备用钥匙打开了主任办公室的大门。 对于她的突然出现,其他人见怪不怪,只是条件反射似的抬头看了一眼,确保不是强盗入室打劫,便继续忙自己的事情了。 赵嘉言是本所唯一的主任律师,就连律师事务所的名字,也体现着他的绝对领导地位。 然而,此刻主任的办公室里却空无一人,只有夏楠离开前整理的文件夹还摆在桌子上,排列整齐,一看就没有被翻动过。她迅速打开桌上的文件夹,逐页拍摄照片,作为附件添加在电子邮件里,确认发送完毕,方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 吹着夜风一路步行回家,夏楠已经彻底冷静下来,顺手拖黑了杜辰风所有的联系方式。 为节省上下班时间,她在市中心租有一套精品公寓,临近隔壁的金融街,每月租金不菲。除此之外,这里的物业费也极其昂贵,只因采取的是严格的酒店式管理,既保证安全,也省得住户们操持家务。 站在淋浴间的热水下,任由一股股水流从头淋到脚,夏楠确定自己没有流泪。 从外地来Q市求学,她已经习惯了这座城市和这里的生活节奏,如今刚过二十七岁,有能力有事业,还没到完全输不起的境地。 熄灯就寝之前,属于赵嘉言的电话铃声再度响起,划破了深夜的宁静。 多年职业经历练就的条件反射发挥作用,促使夏楠一个骨碌从被子里爬出来,清了清喉咙,果断按下接听键:“赵主任。” “你不在办公室?”电话那头的男声依旧清冷,似陈述,而非疑问。 夏楠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尽量清楚地回答:“我刚从办公室出来,已经把证据目录的电子版发到您邮箱里了,原件还在办公桌上。” “……哦。” 听筒那头传来热闹的喧哗声,有女人在喊他的名字,娇滴滴的,像夜莺啼鸣一样,激得夏楠生出一身鸡皮疙瘩。 她连忙识趣地打了个岔:“赵主任,没别的事我先睡了。” 赵嘉言沉吟片刻,仿佛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为了准备大通的案子,大家这段时间都辛苦了,明天开庭时见。” 电话被挂断,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来,听筒里传出忙音,机械地重复着某个单调的频率。 从Q大法学院毕业后,夏楠就入职嘉言律师事务所,在赵嘉言手下干了三年助理,一直任劳任怨。赵嘉言对她的栽培,更多地体现在薪资待遇和业务指导上,很少有这种流于形式的安慰。 面对突如其来的领导关怀,夏楠诚惶诚恐,生怕对方话里有话,只怪自己没听明白。 那晚,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眼前一会儿是杜辰风和白衣女子的背影,一会儿是赵嘉言高深莫测的模样,感觉如芒在背。 第二天开庭前,各方当事人和律师都早早赶到,站在法院的安检通道外排队等待。 夏楠带齐全套案卷材料,巧笑嫣兮地陪着大通公司的法务经理聊天,偶尔趁对方不注意,抬腕看看手表,心底暗自焦虑。 八点半刚过,一辆黑色的奥迪车通过法院大门的车牌识别系统,顺利驶进了内部停车场。 用余光确认了车牌号码,夏楠悄悄松了口气,安心地尾随排队人群往前挪动,顺利拿到通行证,进入了法院大楼。 眼看原告方的代理人也跟进来,大通公司的法务经理有些担心:“夏律师,你们的赵主任呢?” 夏楠不慌不忙地说:“他已经到了,您放心吧。” 对方诧异道:“刚才排队没看见人啊……” “赵主任应该是开车过来的。” 法院停车场并不对外开放,赵嘉言能把车直接开进去,多余的事就不必解释了——夏楠相信,跟在他们身后的原告代理人也明白,作为省律协的理事单位,嘉言所跟省法院的联系有多么紧密。 通常来说,她不会用这种手段给对手制造心理压力,奈何本案事关重大,必须步步为营。 开庭地点位于一楼拐角处,装配了全套视频和网上直播设备,只有在大要案庭审时才会启用。推开厚重的木门,法庭里灯火通明,赵嘉言果然已经坐在被告席上,正默契地配合书记员办理手续。 赵嘉言又高又瘦,天生一副衣服架子,是那种打好领带就能直接去拍西服广告的人。 光看长相,很难相信他已经三十七岁了:五官立体、鼻梁高挺,衬托出十足英气;唇形很饱满,却时常紧抿成一条线,有种不言而喻的威严。 特别是镶嵌在眉骨下的眼睛,目光清澈透亮,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石崖下的深涧。 每次开庭,夏楠都会为自己感到庆幸——不用坐在赵嘉言对面,无需回答那些刁钻的问题,也不必被那双眼睛直视。 此刻,只见赵嘉言从容起身,和原告方的律师寒暄一番,顺便交换了名片才转回来。 他与大通公司的法务经理是校友,还曾在同一个社团待过,彼此熟悉得连招呼都不用打。发现对方端坐在被告席上,赵嘉言皱了皱眉头,俯身建议:“学长,您下去旁听席吧。” 法务经理明显一怔:“为什么?” “听我的,”他抬起头,对夏楠作出指示,“小夏坐上来,方便传递材料。” 尽管不明就里,出于对赵嘉言的绝对信任,法务经理还是选择了乖乖让座,授权两位律师代表大通公司参加此次庭审。 九点整,书记员宣读完法庭纪律,审判长、审判员依次入席。 审判长敲响一声法槌,宣布庭审正式开始,并按照法律规定征求当事人意见,询问他们对对方的出庭人员是否有异议。 赵嘉言举手:“原告的第二代理人自称公司职员,却没有提交材料证明其与原告之间的关系。” 审判长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转头面对原告席:“你和公司签订了劳动合同吗?有没有社保缴纳记录?” 那人被问得一愣,律师连忙帮他介绍道:“这是我们公司的副总,全权负责此次诉讼。” “我问的是劳动合同和社保缴纳记录。” 原告律师哽了哽:“肯定有,只是无法当庭提交,需要庭后补充。” 审判长试图转圜,又扭头看向赵嘉言:“原被告双方因股权回购协议产生纠纷,对彼此的情况应该很了解。赵律师,你不认识他们吗?” 赵嘉言固执地摇了摇头:“私下认识,但对他和原告公司的关系不清楚,也没见过相关材料。” 审判长无奈妥协:“原告方,依据民诉法司法解释的相关规定,公民个人代理应符合法定条件。鉴于你方未提供证明材料,无法核实第二代理人的身份,现在请法警将其带离审判区。” 话音落定,便见法警起身走进原告席,冲着那位副总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被突然摆了这么一道,原告律师气不打一处来,指着被告席大声抗议:“我对对方的代理权也有异议,请审判长居中裁判!” 翻了翻手里的卷宗,审判长再次敲击法槌:“被告方是两位律师出庭,有全套授权手续。” 大通公司的法务经理坐在旁听席上,下意识地拍了拍胸口,替自己压惊——若他坚持代表被告出庭,此刻恐怕就成了原告方的活靶子,肯定会被作为重点攻击的对象。 夏楠不知道赵嘉言有什么打算,谨慎地将桌上的案卷材料收拢起来,以防不备。 起诉状与答辩状宣读完毕,审判长归纳出案件的焦点问题,征求双方当事人的意见:“庭前已经组织你们做过证据交换,现在请各位代理人发表质证意见。” 赵嘉言轻飘飘地表态:“原告提供全部的证据都无法查证,真实性存疑,不能作为定案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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