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生意不错,外头外卖小弟的电动车停了走,走了停,直到十点半,冯奕国才能闲下来泡点茶喝,顺便拆开电视台寄来的快递。    一张粉红色的邀请函。    奕国大排档:  现诚邀贵店参加威市广电综合频道《民间厨神争霸》综艺节目拍摄,拍摄日期:1月16日16:30。如确定参加,请准备贵店简介、招牌菜品说明及参加人员名单,于1月3日前寄送至威市广电集团综合频道,逾期视为放弃。另:参与本节目拍摄无需交纳任何费用。  真诚期待您的回复。联系人:潘洋 联系电话:XXXXXXX    冯牧早和二毛都很雀跃,在他俩的鼓动下,冯奕国点头同意,“还有一个月呢,时间挺充裕,你们俩把那些材料准备好,厨艺方面,我没什么可准备的。”    当晚,冯牧早祈祷着睡一觉起来一切都能恢复成原样,可是在梦里,经常出现的那两个长相十分猥琐的白胡子神仙一左一右站在床边摸着下巴像在研究什么,嘴里说着什么“修正程序”“电磁场”“充电”之类的,忽然又冲她奸笑,问她爽不爽,吓得她大吼一声醒来,浑身香汗淋漓。    接下来几天,身体意识互换的事也没再发生过,她提着的心放松下来,心想,人类历史发展的过程中,可能总会出现几次无法破解的事,否则,金字塔的建造之谜、无处可寻的秦始皇陵、赵匡胤临终前的烛影斧声,就失去神秘的魅力了。    春沁这几天似找到了追求单鹰的新方法,她从网上学了许多早餐的菜谱,每天捧着一个盛着色香味俱全早点的精美餐盒,早早来到报社,放在单鹰办公桌上,但一个小时后就被原封不动的退回来。    早就听说过“不信抬头看,单鹰理过谁”的调侃,她仍不沮丧。    周一,部里要开早会,冯牧早也就比平时早二十分钟到报社烧开水好泡茶。电梯由F2升至F1时停了一下,单鹰走进来,目光在她脸上定了定,她赶紧叫了句“单老师”。    见他面无表情地颔首后再无开口的意思,冯牧早识趣地往角落里靠了靠,前几天发生的事被这二人选择性从记忆中删除了。    不过,冯牧早心里倒有几分小失落。    升至1楼,历来早到的春沁进来了,打扮入时,妆容精致干练,见单鹰在,眼睛明显一亮。    “单老师,早。”春沁大方地打招呼,静了几秒,她问,“前些天听说深度调查部缺人,需要挪实习生过去,我这边跟单老师毛遂自荐一下,希望您考虑考虑。”    虽然冯牧早把自己当成一个透明人,但还是能感到单鹰的目光往她这边扫了一眼。    他俩没换,深度调查部自然不缺人了。    “对了,单老师也请给我一个表现厨艺的机会。”春沁是个行动派,把装着爱心早点饭盒的手提袋捧着伸到单鹰跟前。    “谢谢。”单鹰微笑,眼中却没多少笑意,更没有要去接的意思。    这态势,连冯牧早都觉得尴尬。    7楼到了,难以攻破单鹰坚固城池的春沁只能走出电梯,小透明冯牧早也一溜烟跟出去,低着头走在她身后。    汪姐今天也来得很早,别看她是五岁孩子的妈,因身材娇小又是娃娃脸,看起来甚至比冯牧早她们还显小。见春沁的爱心早餐又惨遭退货,向来热心肠的她忍不住说:“妹子~投其所好才是追男神的制胜法宝。”    “早餐每个人都要吃的,难道单老师没这习惯?”春沁不解。    汪姐欲言又止,最后压低声音说:“我也是听来的,单鹰他……没有味觉。”    “哈?”冯牧早和春沁同时倒吸一口气。    “我也是道听途说。”汪姐摇摇头,“个人觉得,你可以换个其他办法。”    没有味觉——这也太可怜了!拥有厨师老爸的冯牧早心里泛起深深的同情。    ——————  夜色下,单鹰的车自远而近,驶入文化艺术街地下停车场,段久先一步到,在“Elope”里点了一打科罗娜等他。    “Elope”是小资范儿很足的一个静吧,每晚10点以后都有相当不错的驻唱歌手献声。    “这里!”见着单鹰的身影,段久抬手使劲挥了挥。    段久与单鹰同届,读的是播本,贫嘴又好动,从帝都一路辗转到威市广电,现在是综艺节目主持。两人交集并不多,但念在同校毕业,且以前在台里时对何遇非常关照,单鹰到威市后偶尔也与他碰碰头。这回邀单鹰酒吧小聚,除例行吐槽工作外,还有个事要求他。    先斟满一杯酒,再丢一片青柠进去,“这玩意儿加点柠檬还挺顺口,不信你试试。”    “对我来说都一样。”单鹰一饮而尽。    “唉!瞧我这脑子。我以为你瞧那么多次心理医生,看好了呢。”段久一拍脑门,“今天开会时他们嫌往期《民间厨神争霸》的评委油腻又老气横秋,想选几个不同领域、具有偶像气质的人,我一时嘴快推荐了你。”    单鹰扬了扬唇角,“《民间厨神争霸》是一档时事政治节目?”    “当然不是啊。”    “所以,你哪来的自信觉得我会答应?更何况……我现在也不适合出现在电视节目里,对将来的暗访不利。”    “说到暗访,我听说JD化工前阵子大批裁员,他们这几年一直在找‘内奸’,而且也一直没放弃从你口中逼问出爆料者是谁。”    JD化工是一家具备污染物处置资质的企业,许多企业因为处理费极为昂贵,走上了非法处置污染物的邪路。JD化工利用自己的处置资质背地里做起非法处置中介的生意,与一些垃圾清运公司勾结,层层转包有害废料外运处理,几年前被单鹰曝光后表面上有所收敛,其实却以更加隐蔽的方式卷土重来,多处倾倒点的土壤和水质受到严重污染。    最初倾倒点附近某镇几个村的许多村民患上怪病,却苦于找不到源头、得不到赔偿,他们找到当初曝光JD化工的单鹰反应情况,单鹰表面上毫无动静,实则持续跟进着这条线索。他从不向任何人透露爆料人“老K”的身份,在整个链条没有彻底摸清之前,单鹰按兵不动,老K也继续蛰伏。    听完段久的话,单鹰扬扬唇角,“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缺德事干多了,总会露出马脚,他们又怎么一口咬定当年有人给我爆料?”    “就算有,你也不会说的。”段久挑眉看他。    “我首先是个人,其次才是记者。”单鹰坦荡地与他对视,“我有底线。”    “你觉得JD化工会死心吗?当年何遇被捕后,他们大做文章,到处散布谣言,说你背信弃义、吝啬钱财,导致了她的殉职。”段久微微叹一口气,想起何遇和同事迟楠鹤出发Y国前闲聊,都说回来后不当驻外记者了,想安定下来结婚。    然后,那次前去Y国的何遇与迟楠鹤都不幸遇难。    再然后,单鹰来到了何遇的家乡威市,而且似乎准备一辈子一个人留在这里。    驻场歌手低沉沙哑的嗓音传来,唱的歌竟然十分应景。    我来到你的城市\走过你来时的路\想像着 没我的日子\你是怎样的孤独……  你会不会忽然的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  我多么想和你见一面……    段久似乎陷入了什么回忆里,发了会儿呆,回神后马上转移话题,顺便再争取一下:“给你弄个假名也行啊,尽量不剪正面镜头,真不去?”    单鹰握住半个青柠,用力一挤压,酸涩的汁水缓缓流进一个空杯子里,他亦是一饮而尽,脸上毫无异色,“我当美食节目的评委,是不是对参赛者太不公平?我根据什么评价好坏,看谁长得比较聪明?”    段久光是看着,都觉得牙酸,不禁揉揉腮帮,“他们听说我跟你挺熟,特别高兴,我也对三个制片夸下海口,说你一准儿答应。现在黄了,唉!”    单鹰笑笑,再将酒杯斟满,“你,自罚三杯。”    “我吹一瓶得咧。”段久又喝了几轮,有些嗨了,更加嘴无遮拦,“恕我直言,你一天没从何遇与三千万的那个圈儿里出来,你就一天找不回味觉。”    单鹰默了几秒,抬眼,眼睫清俊,眸光幽远,“二者有关系?”    “别自欺欺人。”    “四年。”    “是啊,何遇都走了四年了。你看开点,又不是你的错,你一个人,又相隔万里,怎么救得了她?再说,你就算凑齐了三千万,又能怎么样?这不是公平交易,那伙人是诚信标兵还是咋的?”    许是淡如白开水的酒太好入口,不知不觉喝下许多,加上往事不堪,单鹰眼中褪去平日的理智犀利,多了几分柔和与感性。    驻场歌手抱着一个造型别致的鼓站到了麦克风后,“现在,给大家唱一首民谣,《小宝贝》,希望能唤起大家内心的温柔。”    鼓点响起,歌手轻快的嗓音破空传来——    期待着你的回来我的小宝贝  期待着你的拥抱我的小宝贝  多么想牵着你的手 躺在那小山坡  静静的听你诉说你幸福的往事……    他曾经是有过为了何遇终身不娶的念头,可经过几年的平复,已然看淡。人生就是自高原发源的一汪水,沿路有其余江河并流、汇入,使你变得丰富又沧桑,你蜿蜒过山川丘陵,总不能一成不变,有支流从你身上流逝,就有清泉自不知名处注入,最后,自己也要汇入江河湖海。    今晚,在单鹰微醺的梦里,满是何遇大学暑假在丽江旅游时的片段,她编着纳西族的彩辫,也坐在一个鼓后面,一边打着鼓点一边哼着这首歌。他想走近,不知怎么的,巨大的爆炸声传来,他被炸上了天,撞在一个什么东西上,却不疼,救护车的呼啸声、手术设备冰冷的碰撞声传来,紧接着,一个刻板的女声说道,“伤员丧失生命体征,肾上腺素推注。18:47分,伤员抢救无效死亡”……他又听到何遇在叫他,他睁开眼要回应,何遇却忽然变成了冯牧早,最后,所有的事物都不见了,只有一片蒙蒙的灰。    ——————  JD化工夜半灯火依旧通明。    明莉抓起沉重的水晶烟灰缸就向儿子黄兴环扔去,料他一定会躲,掷得特别用力,黄兴环真的躲开后,烟灰缸把墙砸出了一个小坑,掉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单鹰的嘴多难撬,这么多年我们也见识到了,但不管他承认不承认,他就是黄兴星的棋子!我就不信他长了千里眼顺风耳,不是黄兴星爆的料,他怎么能把你查得那么彻底?!你搞出来的烂摊子,自己收拾不了,把我也拖下水。就你捅出的这个娄子,足以让那个没娘的把你KO了!”    黄兴环沉静地挨骂,不回辩一句。明莉嘴里的那个“没娘的”,是他的弟弟黄兴星。明莉是黄文雄的结发妻,谁知黄文雄外头找了个小的,竟然生下黄兴星,那小的短命,一次旅游丧命,黄兴星就以干儿子的身份进了家门。    “兴星一直都在上沪的分公司那边,这里的事,他也不可能什么都知道。”    明莉依然怒不可遏,“他在我们家呆了也有十几二十年了吧?这里难道就没他的耳目?他不会亲自跟单鹰联系的,一定在我们这儿安插了内鬼。企业大批裁员的消息我已经通过段久告诉单鹰了,听说他稳如泰山,这说明什么?裁掉的那些人里没有内鬼,他非常淡定!”    这时,黄兴环才抬眼,慢慢地说:“妈,单鹰不急,恰说明内鬼在我们集团一个比较重要的位置上,一时半会儿裁不掉,而且有机会接触到我们那几项业务的动态。这么一想,无非就是行政部、财务部和市场部那几个人。”    “不用你说我也能想到。”明莉瞪了他一眼,脸色铁青,“单鹰身边,就一个段久能帮我们盯着他,可他不是个爱和人走得很近的,段久能掌握的消息太少。要不是我们手里有叶望葳这个筹码,段久也不会帮我们。我听说几个得病的该死村民去找过单鹰,想得到他的帮助,却一直没有下文。这两年我想试试他到底还有没有暗地关注我们,故意找人爆了几个企业的料给他,他居然不为所动,连问都没多问一句——这个单鹰到底在想什么,手里到底握着我们多少东西?他跟黄兴星,说不定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所以,他根本看不上那点小料,我真怕他暗暗顺着那些村民的料挖下去……唉!一想到这个,我睡都睡不着。我、你爸,还有你,才是一条船上的蚂蚱,真希望你爸能懂得这个道理。”    “单鹰现在在威市做得有声有色,说不定,对我们根本就不感兴趣。又或许,何遇的事让他学乖了,知道什么可以碰,什么不能。”黄兴环眼神阴翳。    “不要轻易提那个名字!”明莉虎着脸。    黄兴环沉默几秒,“您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做几条线,派不同的人跟,确保他们谁也不知道其他人的单子往哪儿走,看哪条线上吸引了单鹰派来的人,就知道谁是内鬼。只要揪出内鬼,就知道内鬼到底是单纯姓单,还是也姓黄。”    “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你去办吧。”明莉摆摆手,疲惫地闭目养神,眼角已经有了明显的鱼尾纹。她年纪大了,争风吃醋是小年轻才干的事情,她不在乎丈夫过往的情史,但自己在这个家族的地位和应得的财产份额,她是一分也不会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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