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 5

“倘若这副美人皮相的不足以令周元动心的话，那我——”目露狂色的虞美人狰狞道，“那我就要换一张脸！”　　　　“又换？”美人把玩着腰间的玉珏，似笑非笑地提醒道，“可是这世间已经没有哪张脸能胜过你如今的模样了呀！你可要想清楚了，仅仅为了一个周元，你便要舍弃自己毕生追求的‘最美’吗？”　　　　“这……”虞美人果然迟疑了。　　　　区区一个周元，自然是不能令虞美人舍弃夙愿的。究根结底，她死盯着周元不放，也不过是出于对自身美貌的自负。　　　　“看来你心中已有取舍。”　　　　洞察人心的美人轻弹水面，水波转瞬便逝，一平如镜的水面先是映出了森罗万象，但随即又飞快地淡去，最后清亮的水镜上，只显出了一个艳冠群芳的美人。　　　　“你可知道，越厉害的毒物，花开得越是美艳。”她欠身对着水面的美人低语道，“现在让我看看，你还能变多美？”　　　　她的话仿佛就是贴着自己的耳廓说的，受到蛊惑的虞美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在惊艳与妒忌的交叠下，她那落于水中的倒影轻勾唇角，眼波流转，竟是对她露出了危险又魅惑的微笑。　　　　虞美人心神一荡，当即便纵身扑入了水泊。　　　　美丽的幻影破碎开来，等她再度浮出水面之时，她的眼神俨然变了。　　　　更贪婪，更决绝，也更艳丽。　　　　“人心真是奇妙，越是得不到的东西，他们便越是趋之若鹜。”美人巍然不动地轻笑道，“越是危险的东西，他们便越是奉为至宝。或许只有真正将那样东西收于掌心之后，人才会因此醒悟，原来自己耗尽心血舍弃一切换来的宝物，不过是河中会发光的萤石而已。”　　　　说罢她便如山间的雾霭一般消散无踪了。　　　　全无准备的虞美人慌忙伸手，却只抓到了一只粗糙微硬的手。　　　　宫中侍女那惊恐万分的脸突然显现在她的面前，伴随着此起彼伏地低呼声，侍女颤声开口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睡梦中魇住了？”　　　　“……没事——”惊醒的虞美人仓皇四顾，待到满室狼藉映入眼帘之后，她这才彻底冷静下来，“什么事也没有。”　　　　侍女们瞧着遍地毁损的器物不敢多言，踌躇半响后才怯怯出声道：“时候已经不早了，还请让奴们伺候姑娘梳洗更衣。宫主有请，已经在正殿等着姑娘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虞美人没有再歇斯底里，而是淡定的点了点头。　　　　侍女们分工有序地忙碌起来，衣裳和首饰，她们都估摸着虞美人的喜好挑好了，谁知临到上妆，虞美人却突然改了主意。　　　　她想起那个禁林的美人，虽然只得一支红签挽发，却风情无限。于是她丢开繁复的凤钗，模仿着捡了一支红艳艳的珊瑚簪上。　　　　“我这样美吗？”她一眨不眨地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却发现自己怎么看都不如那禁林美人风流。　　　　“美！美极了！”侍女们争相迎合道，“姑娘天生丽质，怎么打扮都跟天仙儿似的！”　　　　“是吗？”虞美人心里高兴，想了想又问道，“那跟你们宫主的心上人比起来，谁更美？”　　　　“那位……美则美矣，但成日里冷若冰霜的，怎及姑娘明艳动人？论身形样貌，自然是姑娘更美！”侍女们真心实意地奉承道，“奴们再没见过比姑娘更美的人了！”　　　　“是啊，论样貌我是最美的……”虞美人偏头再次打量了一遍自己，心里依然舍不得那些个宝光四射的金钗珠翠。　　　　心眼灵通的侍女见她似有不满，便殷勤地又取了一支风姿摇曳的步摇斜插在珊瑚之后，口中更是夸赞道：“姑娘好颜色，配步摇正相宜！”　　　　好歹有金子上头了，再多，只怕周元会反感。　　　　一如上场征敌的将士，虞美人命侍女们比照寒玉的穿着打扮将自己武装起来。　　　　她所料果然不错，在看见如今淡雅的自己后，周元原本阴鹜的神情果然柔和了许多。　　　　“宫主真不愧是世间少有的痴情人。”她用衣袖遮掩自己得意的笑容，口中则矫揉造作道，“既然这三日试探宫主都悉数通过了，那我便如宫主所愿，将那美人所在的地方告诉宫主吧！”　　　　周元眼尾掠过一丝嘲讽，面上却并不曾显现。他已经将这个女人瞧清了，不过是空有一副皮相的俗物，如今突然惺惺作态地自圆其说，只怕所求不小。　　　　“姑娘是守诺之人。”他皮笑肉不笑地，“那我自然也要信守承诺。不知姑娘想要什么东西作为报酬？”　　　　虞美人吃吃笑了几声，末了侧目正色道：“我要你——先为我建一座镜宫！”　　　　虞美人所求的不是云霄宫，周元心下一松，随后又疑惑道：“镜宫？”　　　　“是的，镜宫。”虞美人垂手显露面容，自负又贪婪地说道，“我要全天下的人都能看见我！”　　　　周元答应了。　　　　云霄宫一出告示，全天下的能人巧匠便都云集而来。他们原是受钱财诱惑而来，待到见到虞美人，便将钱财都抛诸脑后了。为了能令美人侧目，他们绞尽脑汁地暗中较量，各个都将压身的技艺悉数使出。　　　　美人的居所飞快的落成了。这座由匠人们精心设计的镜宫是世人闻所未闻，前所未见的奇妙所在。它矗立于比云霄宫更高的山巅之上，宫中所有目光所及的地方都镶嵌上了铜镜和琉璃，以鲛人油脂制成的长明灯日夜不休的在虞美人的寝殿中燃烧着，当虞美人一手拨动灯下的铜镜时，她那美艳动人的身姿便会化作海市蜃楼出现在远方。　　　　一个绝色美人腾空出世，顿时引得天下波涛四起。　　　　世人惊艳于虞美人的绝世容颜，无人不想将她占为己有。但虞美人却并不曾屈身附庸于其中的任何一个。　　　　“这世间只有最尊贵强大的人方才能得到我！”面对难以计数的爱慕者，虞美人笑得既娇羞又妩媚，“在他到来之前，我将留在镜宫寸步不离！”　　　　权势与美人本就是世上最为动人的存在，如今虞美人既许诺了这样的话，渴望坐拥鱼与熊掌的世间人岂有不行动的？　　　　一时间枭雄云起，战火纷争，人人都因了绝色的蛊惑而拔刀相对，周元身为云霄宫宫主，既是众矢之的，自然也难免被卷入其中。　　　　万千生灵覆灭于虞美人的一句话下，但虞美人却并不曾为此动容。在她看来，所有的战争都是世人喜爱她的证明。然后为了迎接最终的胜者，她穿上华美的云裳，戴上琳琅的珠翠，一如允诺那日端坐在玉宇琼楼之上。　　　　一个被万人争抢的美人，便是原来只有三分颜色，久而久之也被镀上了十分美貌，更何况虞美人的容貌本就举世无双。在日复一日地渲染之下，她终于如愿以偿地成为了世间所有人都翘首向往的存在，而她以为周元也会因此对她生出占有之心来。　　　　终有一天，刀剑血海终于有了终结，遍身铠甲的王者踏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踏入镜宫，虞美人这才发现最终得胜的人却并不是周元。　　　　周元为求自保，早已闭宫锁门，以示自己无意抢夺虞美人。　　　　突如其来的打击令虞美人僵在了原地，在与王者四目相对的刹那，她便已跌入对方的怀抱之中。　　　　“从今天起，你便是我的了！”　　　　浴血厮杀所带来的亢奋感犹在体内汹涌，踏着尸山血海攀登而上的王者如同享自己猎取的幼鹿一般，毫不怜惜地撕开了虞美人精心装裹的云裳。　　　　“不——不要——放开我——”　　　　虞美人害怕地挣扎起来，莹润的珠翠自她如墨的发间跌落，伴随着玉器的碎裂声，她惊恐地尖叫起来。　　　　但惯于杀伐的王者却对她的尖叫声充耳不闻。战场上多得是凄厉痛楚的惨叫声，他若是一一听进心里去，如今又岂能活着在这里享用美人。　　　　面对如此强悍又冷酷的王者，虞美人所有的挣扎都如蚍蜉撼树般枉然。最后，她只能像被攀折下的鲜花一般，被王者肆意揉碎在身下。　　　　这个可怕的男人就如发*情的猛兽一般需索无度，在痛苦到绝望之时，虞美人第一次感觉到了后悔。　　　　这一夜既漫长又苦楚，但当她次日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被王者珍之又珍地抱在怀里。　　　　他看自己的眼神分明满是迷恋和惊叹，仿佛她便是他此生的一切渴求。　　　　“美人，你真美。”她听见他发自肺腑地赞叹，“这世间还能有比得上你的存在吗？我爱你，爱你——”　　　　“我真的有那么美吗？”痛楚难当的虞美人困惑道，“你真的爱我吗？”　　　　“当然！”被美色俘虏的王者为证自己所言非虚，当即徒手将护心镜从自己的铠甲上撕扯下来。　　　　“看！”他将那血迹斑斑的护心镜放置在虞美人的面前，然后又低头贴紧了虞美人的脸咏叹道，“看看，你有多美！”　　　　虞美人吃力地抬手捧住护心镜。　　　　以铜打磨的护心镜在战场上几经攻击，早已变得坑洼不平。但就是如此模糊晦暗的镜面，竟也能映出一张如花似玉的鲜活面孔。昨夜的宛如炼狱般的痛楚非但没有消磨掉她的美貌，反倒令她的容颜越发娇怜诱人起来。　　　　“这是——我的脸？”虞美人难以置信地抚摸镜中的容颜，然后下一刻，一股难以克制的狂喜涌上了她的心头。　　　　“这是我的脸！”她痴笑着将护心镜搂进怀里，原本隐含悔恨的眼眸也迸发出了骄傲的光辉，“我是这世间最美的人——”　　　　“是的，是的，你是最美的。”王者一边附和，一边又开始亲吻起她光裸的肩臂。　　　　这回的虞美人没有再抗拒他的求欢，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护心镜中的自己，或娇或怜，或泣或诉，镜中的美人每一个模样都是那么魅惑，就连她自己也无法抵抗。　　　　于是她释然了，对于王者昨夜所有粗暴的对待，她都冠以了最合理，最不可驳倒的理由。　　　　因为如今的她实在是太美了。　　　　自万千枭雄中脱颖而出的王者既坐拥了天下和美人，自然便有了骄奢淫逸的权利。他知道虞美人喜爱揽镜自照，于是他便召集了天下所有的能工巧匠，为他绝世无双的美人打造难以尽数的镜子。　　　　他将一切奇珍异宝都送至虞美人的面前，并对虞美人所有的要求都予求予取，但与此同时，他严令禁止她迈出宫门一步，因为他知道，这世上还有无数人想要得到虞美人。　　　　最开始虞美人并没有在意，她日复一日的迷醉于自己的倒影，并以装扮自己为乐。她在寝殿中孜孜不倦地为自己搭配衣饰，然后又兴致勃勃地展示给其他人看。每当看见他人因她的美貌而沉沦的时候，她便感到无上的欢愉。　　　　然而日子一久，她便感觉到了异样。出现在镜宫的侍卫和侍女越来越少，有时候她几乎一天都看不见一个人影。而坐上王座的王者渐渐变得多疑暴戾，对她态度也时冷时热起来。当最初的惊艳逐渐消逝之后，他终于感觉到了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