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 4

周元一去，便是数日，但被随意丢下的虞美人却并没有因此而遭冷遇。因为她是个美人，而周元急去时又毫无交代，心无主张的侍女们自然不敢怠慢她。　　　　她们毕恭毕敬地将她奉在上座，又取美食佳肴供她享用。沐浴的清池选的是宫中最为奢华的一处，而滋润肌肤所用的香膏凝脂更是极尽所能地摆了一地。　　　　极尽享乐的虞美人自香汤中缓缓起身，等候已久的侍女们便整齐有序地上前为她穿衣。　　　　万千绫罗之中，她挑挑拣拣地选出了最为奢侈华丽的一套。釵环珠翠，颜色不鲜不翠的，她便连看都不看一眼。等训练有素的侍女们为她穿戴齐整之后，她这才满意地提着裙摆行走于宫中。　　　　云霄宫能有多美，虞美人难以用言辞形容。她只知道此刻自己正被难以计数的奇珍异宝环绕着，而就在这座瑰宝堆就的云霄宫之外，还有无数珍宝正被快马加鞭地运送进来。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让虞美人感到震撼的，便是她处处都欣赏的自己美艳四射的芳姿。　　　　墙壁，椽柱，地面，乃至于门口摆着的玉麒麟，被匠人打磨光洁的琉璃面堪比铜镜，足以鉴人。　　　　遍身罗琦的虞美人比初来时越发美了数倍，宫中无人能将目光自她身上挪转。虞美人享受一日，及至夜晚，又开始挑剔起居所来。侍女们带着她一连看过十来处供贵客休息的偏殿，她看了后，先是嫌弃摆设不好看，再是厌恶方位朝向不好，最后不满道：“这些个寝殿也不晓得被多少人住过了，看着也十分粗简，叫我如何能够睡下！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地方了吗？”　　　　被刁难的侍女们面有不安的互看一眼，末了支支吾吾道：“可以动用的偏殿都已经带姑娘瞧了个遍了，剩下没看的便只有宫主所住的正殿和——和——”　　　　“和什么？”虞美人回头奇怪道，“如今你们宫主又不在，你们有什么可忌惮的，快快与我仔细说说，”　　　　侍女们这才晃了晃头艰难道：“宫中还有一座院落，乃是上一位宫主为心上人砌建的，院中百花盛开，美不胜收……”　　　　“美不胜收？”虞美人闻言颇为心动，当即便抚掌笑道，“那便决定了，我要住在那里！”　　　　“可是……”侍女们有些不敢动，“宫主日日都会去那里静坐，要是等宫主回来知道了——”　　　　不甚耐烦的虞美人笑着打断她们道：“你们看，我美吗？”　　　　盛装的虞美人在明艳的阳光下闪闪发光，饶是见惯了奇珍异宝的侍女们也忍不住羡慕道：“美——”　　　　“那你们不觉得，美艳如我，又岂会被怪罪？”虞美人自负道，“你们宫主迟早会爱上我的。”　　　　这世间最叫人难以捉摸，难以预料的便是人心。前一任宫主梅北礼仅仅是为了一位美人，便可轻易舍弃了整个云霄宫，那么现任宫主周元若是为这位美人动了心，谁又能保证他不会重蹈覆辙呢？　　　　侍女们不敢多想，未免周元事后惩罚她们怠慢了虞美人，现在她们只好顺虞美人的意了。　　　　失去了主人的花筑依然还是那么美丽，光阴如梭，满园盛放的鲜花却仍不见一丝衰败。虞美人提着裙摆自花间缓缓而过，末了却忍不住蹙眉抱怨那些带刺的花枝钩坏了她的漂亮衣裳。　　　　“我讨厌这些带刺的花。”她一脸憎恶地用袖子抽了下花丛，然后吩咐侍女道，“回头叫人来通通拔了，然后换成牡丹芍药之类既美又扎人的花。”　　　　侍女们可惜的应了一声，然后便忙着用竹竿为虞美人开路。　　　　待到进了屋，虞美人一瞧满屋精致无比地装饰摆设，便满意道：“果然还是这里好！”　　　　紧随其后的侍女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世间没有云霄宫探访不到的地方，也没有云霄宫收集不到的消息，但若一旦涉及寒玉，它的万般能耐便会如熄了火的木炭，再也燃不起半点火星。　　　　周元汹汹而去，又失望而归。虞美人所经之路，他已通通搜了遍，但却并不曾找到他念念不忘之人。　　　　几日辛苦奔波之后，周元还是一无所得，最后满心怅惘的他只得颓然归宫。　　　　虞美人听闻周元要回来，特意盛装等候在宫门。　　　　周元尚在一里外便可闻得丝丝缕缕的馨香随风而来，及至宫门，便瞧见一位光彩夺目的美人款款向他而来。　　　　　发如檀木，肤若凝脂，眉眼如画，娇唇欲滴，那美人一如金玉化成，行动处玉响不止，引得人不觉心驰神往。　　　　但失神也不过片刻，等虞美人走到跟前的时候，周元便已经恢复清醒了。　　　　淡淡扫一眼虞美人满头满身的金玉饰物后，他稍嫌冷漠地开口道：“你没走正好，我有话要问你。”　　　　自信微笑的虞美人顿时面皮一僵，眼中也不自觉流露出疑惑的神情。　　　　她并不是瞎子，甚至于她对于他人看待自己的眼神格外敏锐，或迷恋，或憎恶，只需一眼，她便能一清二楚。如今她和周元四目相对，所以她立刻便知道周元丝毫没有被她的美貌撼动。　　　　可是为什么呢？现在的她从头到尾无不是精心装饰，理应是全天下最美的女子。揽镜自照的时候她这般确信，看见他人为她神魂颠倒的时候她也这么确信，甚至于此时此刻，在周元的身后还有一群魂飞千里的路人。　　　　她眼中所见的所有人都为她无与伦比的美色所倾倒，唯独周元不为所动。　　　　她不明白。她愣愣的看着周元嘴巴一张一合地说了什么，但是全然没有听进耳去。　　　　“为何不回答我！”周元见虞美人呆立在不做声，便以为她在故意装傻充愣，不由愠怒道，“还是说你此前说的话全是假的！”　　　　“……什么？”惊醒的虞美人茫然道，“你方才问了什么？”　　　　周元面若寒霜地再次问道：“她在哪儿？”　　　　虞美人霎时醒悟，她终于明白为何周元没有被她的美色迷倒了，因为他的心里已经装了一个美人。　　　　虞美人暗暗咬牙，如果不能将所有人的心都夺过来，哪又怎么能称得上是最美？她势必要征服周元！　　　　“如果我告诉了你——”暗下决心的虞美人复又微笑道，“那你又该如何报答我？”　　　　周元眯了眯眼，反问道：“你想要什么？”　　　　虞美人掩嘴轻笑，而后狡黠道：“这可有点为难，一时之间我也说不上来，不如你先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　　　　周元心中明了，一个贪心的人，心中的欲壑是填不满的。他觉得眼前这个女人是生怕自己仓促间要的报酬太少，未免日后后悔，这才拖延时间。于是他便点头答应了。　　　　“三天，我只给你三天考虑的时间。”　　　　三天，这三天虞美人什么手段都使尽了。温柔小意，殷勤勾搭，薄纱□□，她变着法儿出现在周元的眼前，又极尽所能地想要用美色迷倒周元，但周元却从未上钩。　　　　三天，短短三天转眼就过去了，但她却依然没有成功。　　　　约定的第三夜，她看着镜中那张分明绝色的脸彻夜未眠。她心中怨愤，先是怪罪周元有眼无珠，然后又怪当日禁林所遇的美人哄骗了她。当怨气抵达巅峰之时，她终于忍不住将铜镜用力摔了出去。　　　　“骗子！骗子！你分明说过我会是这世间最美的女人，全天下所有的人都会为我的美色所折服，但为什么周元不爱我！”她恶狠狠地将手边所有能够到的东西统统都砸向了地面，仿佛那地面就是禁林那言过其实的美人就一般。　　　　琉璃砌就的地面经不得磕碰，伴随着重物不停地落下，原本晶莹剔透的琉璃霎时面目全非。而与此同时，变异也由此而生。　　　　碎裂琉璃突然化成了清流，地面也变得波荡起来。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水涌声，愤怒中的虞美人霎时便跌入了水波之中。　　　　似曾相识的窒息感铺天盖地而来，然而不等她挣扎，痛苦就消失了。　　　　她慌忙抬头，然后便发现自己方才咒骂的禁林美人赫然就在跟前。　　　　她还是那么美，如云的秀发仅用一支朱红色木签松松挽着，便有无限风情流露在外。　　　　“这张脸还不够美吗？”桃树下的美人笑问虞美人道，“为何你还会不满？”　　　　她清亮如镜的眼隐含怒色，看得虞美人心生惧意。但她心底到底是执念多过于恐惧，于是她还是微微发抖地答道：“因为还有个人不爱我！如果我真的如你说的那般是能令天下人都折服的美人，那为何他不爱我？”　　　　“我所言之事，从无落空之时。”美人挑眉道，“你须知折服并非征服，难道周元没有认同你的美貌吗？”　　　　虞美人果然不曾想到这点，但她不肯死心，仍是咬牙着不松口道：“一个美人得不到人心的话，那同一个丑人有何分别？既然你答应将我变成天下最美的人，那么你就应该所有人都爱上我才是！”　　　　虞美人这话分明蛮横无理，但岂料美人却并没有动怒，她甚至还笑出声来。　　　　“你的贪念当真不小，我果然没看错人。”她以指戏水，待水镜上的波纹消失之后，她方才偏头似笑非笑道，“然而怎么办呢？人心向来都不是能以外力强夺的。这世间美人多了去，倘若光凭美人的皮囊便可令人移情别恋，可还有什么趣儿？”　　　　美人的话字字珠玑，虞美人想不出反驳的话来，但时时膨胀的欲+望却又如一团烈火，烧灼得她焦躁不堪。　　　　美人犀利的眼定然不会错过虞美人内心的抓狂，但她又偏偏不点破，只是笑看着对方如困兽一般在她跟前挣扎。　　　　萤火与桃花一道随风四散，水底天上都隐隐传来清朗的玉响声。虞美人像是想到了什么，蓦然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