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咬住嘴唇,整张脸绷得紧紧的。    此时若回去,她这一趟就彻底成了个笑话。跑也白跑,折腾也白折腾,万玉深只是跟在她后边慢悠悠地来了一趟,就把她轻轻松松拎了回去,谷家小姐在临川的赫赫威名算是彻底扫了地。    而且……京城路远,多年过去临川已是她的家乡,京中贵地于她而言已然陌生,何况是去自己的仇家当媳妇。    ……娶她的人还不喜欢她。    谷雨闷闷地低下头,有点难过。    她知道自己肯定是要回去的,爹病重的时间点虽然太过凑巧,但无论是真是假,她都要回去看看。    谷雨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未遇良人,这辈子只喜欢过万玉深一个,被伤过,别离过,可多年后还是撞在他手里。    她抬起头,万玉深平静的目光始终放在她身上,对视之后也没有任何波动,冷淡得仿佛世间万物都不能打动他。    周围人潮攒动,熙熙攘攘,万玉深一身玄色窄袖云纹袍,身姿精悍地立着,像一棵挺拔青松。    谷雨这个年岁,也同别家姑娘一样憧憬过未来夫君。虽然面上咋咋呼呼天地都不放在眼里,但她也想过,身后能有棵大树,不用多显眼,她折腾累了能靠一靠就好。    万万没想到这棵树能姓万。    而这棵树还看不上她。    ……这是有多瞎啊!    谷雨心里窜着小火苗,瞪着万玉深,横竖看不顺眼。    “将军,”谷雨口气不善地问,“你当真要结这门亲?”    万玉深听出她的让步,严丝合缝的冷厉气场中骤然泄露出一丝柔软的气息,眼角微微弯着,只是谷雨心里炸着无数挂炮仗,根本无心细看。    “千真万确。”    “成,”谷雨深吸一口气,往后站了一步,无所畏惧地仰视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杀神,“——嫁就嫁,本小姐打出生还没怕过谁——但我先给你透个底,虽然是我谷家高攀,但你也别指望我能安安分分举案齐眉,娶了我这个仇家之女,就是上赶着找我祸害的,我说明白没?”    这下将军眼中的笑意更加明显,他轻轻笑了一下,心想:小东西虚张声势起来真是太有意思了。    他伸手攥住她的手腕:“求之不得。”    谷雨就这样决定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心中不快,恹恹地也不想再逛下去。回到客栈,刚一上楼,傅千引的脑袋从门口探了出来。    “小谷子你上哪儿玩去了?为师闲得都能腌肉了!”    谷雨神情恍惚,还在想今后之事,听完走过去拍了拍傅千引的肩膀,叹了口气。    “怎么了?”傅千引从门后走出来,弯下腰凑到她脸边打量,“能让我们家小炮仗露出这种落寞的神情,莫不是万大将军?”    正好万玉深走上楼梯,一眼看见他的动作,眉心一折,走过去按住他的肩膀把人拉开。    谷雨不想看他,默默地撇开脸。    傅千引的视线在他们两人中间转了个来回,摸着自己的下巴,悄悄问谷雨:“你同意啦?”    谷雨耸耸鼻子,糟心地点了点头。    “真想好啦?”傅千引到底向着自己的小徒弟,眉目间尽是关心之色,压低声音:“虽说他条件是不错,但这事也不能委屈自己是吧……”    万玉深何等耳力,即便他压着声音也听得一清二楚,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傅兄,”将军淡淡开口,“这么说不太好吧。”    傅千引一顿,被他凛冽的杀气扫了个边,劝分的话顿时收了回去,心里气哼哼地想:你这会儿跟我耍,婚后你等着吧!    谷雨胡乱点点头,抬起一双迷茫的杏眼,不舍地看着傅千引:“可是师父,以后我不在临川就没法找你,也没法和你学功夫了,怎么办?”    傅千引慈祥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了笑。    “傻妞,为师家就在京城啊。”    —    往扬州来时路上,天高海阔,满世界都是自由的气息。如今自扬州打道回府,却是垂头丧气,满心对不可知的忐忑惶恐。    两架马车一前一后,辘辘驶过官道,谷雨蔫蔫地靠在车里,闭上眼睛隔绝视线。    车厢里只有两人,熏香袅袅地燃着,在宽敞的空间里飘散开。谷雨动动身子,换了几个姿势,还是莫名觉得车里狭窄。    某人的气场仿佛也占着地方,无形地铺展开,挤得她呼吸都有些不自在。    谷雨闭着眼假装自己不存在,过了片刻忽然又觉得凭什么是自己躲躲闪闪,她若是这时候就怂了,以后还不得被欺负死?    于是她猛地睁开眼,正看见万玉深平静地转开视线,低头去看手中的邸报。    谷雨狐疑地盯着他看了几眼,总觉得他奇奇怪怪,却又压根从他神情中看不出什么,干脆不再细想。她把腿伸直搭在塌上,旋了个身,后背朝着软垫直直躺了下去。    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动,谷雨没注意,她脑袋挨上个枕头,感觉有点硬,闭着眼用脸颊蹭了蹭,不太满意,但打算凑合凑合用了。    林青校尉亲自执鞭,车驾得十分平稳。谷雨枕着枕头,脸颊上隐约传来一丝暖意,很舒服,她又蹭了几下,渐渐呼吸和缓下来。    没过一会儿,这心大的玩意就睡着了。    万玉深这才敢放下半抬起的两条胳膊,轻轻把邸报放到一边,低下头去看她。    傻不愣登的,连他的大腿都感觉不出来,还瞎蹭半天。万将军眼神晦涩,见她睡颜安稳,忍不住心生恶意,想着羊入虎口,没理由客气。    但他一眨不眨饿狼般盯着那张脸半晌,最后还是一动未动,只轻轻给她别了一缕头发。    —    又是一天一夜,临川城已近在眼前。    谷雨虽然心神不宁,但这一路被照顾得颇为细致,比她来时路途舒服得多。    回到知县府,谷夫人携着一众家丁丫鬟已等在门口,显然是早得了信儿。万玉深下车,谷雨越过他递过来的手,利落地跳下来,摸摸鼻子冲谷夫人道:“娘。”    谷夫人两眼泛红,小步走过来紧紧攥着谷雨的手,想说什么。但她到底是识大体的,先朝走过来的万玉深行礼道:“将军费心了,是雨儿不懂事。”    万玉深依然秉持恭谨态度,不卑不亢地摇了摇头:“您不必见外。”    谷夫人一听这话音,再看女儿脸上不情不愿的表情,什么都明白了。    “将军请先入府休息,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您和将士们担待,”谷夫人向管家招了招手,眼含歉意地对万玉深道:“我们还有些家事……”    万玉深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理解地点点头,目光在谷雨脸上停留一瞬,然后便领着身后亲兵和一个时刻想逃的傅千引进了府中。    将军府带出来的亲兵齐齐整整地辍在他后边,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连脚步都是统一的。而为首那人两肩平阔,身量颀长,面孔英俊冷然,以谷夫人这种深宅妇人来看,那将军像是一把开刃的剑,带着与生俱来的光辉,又叫人心生畏惧。    “这万小将军,当真是人中龙凤……”谷夫人目送自己的女婿走远,忍不住感慨一句。    谷雨哼哼两声:“什么龙凤,大尾巴狼罢了。”    谷夫人转过头,叹了口气:“雨儿,先和娘去看看你爹。”    谷雨连忙支棱起脑袋:“爹怎么了?怎么突然病了?”    谷夫人转过脸,避开她的视线,牵着小女儿的手向内院里走:“你看看就知道了。”    谷大人的卧房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谷川一脸无奈地坐在床边,问:“爹,当真要这样吗?”    谷大人咳嗽两声,斑白的鬓发随着抖动,看起来确是一副病容。    “不这样,雨儿能踏实下来吗,”谷大人捋着胡子,“小川你莫管,为父有自己的考虑。”    谷川一脸不赞同,还想说些什么,这时门外忽然跑进一个小丫鬟,一连声喊道:“老爷老爷!夫人带着小姐往这边来啦!”    谷大人立刻躺下,眼睛半死不活地眯着,一副病得不轻的样子。    谷川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起身去迎自己那不省心的妹妹。    “哥……”谷雨跨过门槛,忸怩地看了眼谷川,往他身后瞅了瞅,“爹怎么啦?”    谷川伸手一弹她的脑门:“你这混账东西,还离家出走?真在外边出点什么事,你叫爹娘和我怎么过?”    谷雨捂住额头,有点委屈:“爹到底怎么啦?”    “你们先出去……”谷大人适时地张嘴,声音有气无力,“我和雨儿单独说几句。”    谷雨一听,立刻蹬蹬跑到他床前趴下,吓得有些发慌:“爹,您哪儿不舒服?怎么这样了?郎中怎么说?”    谷川和谷夫人交换过眼神,退出房中,轻轻阖上门。    谷大人伸出颤巍巍的手,摸了摸女儿的头,气若游丝道:“为父知道,你心里有怨。”    谷雨眼泪都要下来了,拉过他的手紧紧握着,哪还有有一丝怨气:“女儿不怨了,您说嫁谁我就嫁谁,爹别生气了,快好起来。”    谷大人艰难地摇摇头,凑近了些,低声道:“雨儿,你可知,为父为何执意要你嫁入将军府?”    与此同时,知县府待客的堂屋里,下人一概屏退,只有将军和傅千引两人。    将军亲兵在屋外把守,一张张面无表情的阎罗脸,吓得府上的丫鬟连进来倒茶都不敢,缩手缩脚地等在外面。    傅千引百无聊赖地玩着一只茶盏,抛上抛下,闲闲问他:“想说什么你就说吧。”    万玉深抱着两臂,平静地看着他:“傅大人……宁亲王托我告诉你,少在外边花天酒地,尽快回去和王爷一起,共谋大计。”    他顿了顿,换了称谓:“——世子殿下。”    傅千引手一停,眼睛斜斜看过来,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什么大计?”    万玉深静默不语。    “你们谋权窃国那一套?”    另一边卧房中,病容满面的谷大人眼中骤然迸出精光,他攥住谷雨的手,一字一句说给她听:“为父在朝中仍有些耳目,得知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当年万一行那样害我全家,如今到了为父报仇雪恨的时候了!”    谷雨忙按住他:“别急,爹,您先躺好!”    谷大人紧紧地盯着她:“万家世代将门,看似满门忠烈,其实那万玉深和宁亲王暗中勾结,怕是要造反!”    谷雨瞬间睁大了眼睛。    “你嫁入将军府,是万玉深身边最亲近的人,只要你能抓住他的把柄,万家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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