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窜回屋中,捂着脸原地转了好几圈,头顶冒烟。    丢人丢人丢人!    居然被他看到那副样子!    谷雨当年喜欢万玉深,虽然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每次有他在的场合也一定仔细梳妆打扮。后来暗恋不成,仓皇随家离京,至此已过多年,可在他面前一定要精致漂亮的习惯却仍然留在心里。    谷雨跌坐在梳妆镜前,撤下手,蹙着柳眉看向镜中的自己。    巴掌大的脸,尖尖的下巴,杏眼微圆,眼角却比别人弯一点,凭白多了三分俏。只是脸颊上的红印、乱糟糟的鬓发使她看起来丝毫不精致,倒像个被揉乱了毛的小鸟。    她咬着牙坐了半天,那股懊恼才渐渐消退,谷雨一躲脚,认认真真地梳洗打扮起来。    ……绝不是女为悦己者容什么的,谷雨气哼哼地想:争口气罢了,最好让他知道知道自己当年有多瞎!    谷雨到底爱美,平日里没少和朝华她们一起捣鼓胭脂水粉。镜匣里周到地备着,虽然不太顺手,所幸还堪用。    捣鼓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镜中的人已是两颊染霞,顾盼生辉,一副极为动人的模样。谷雨最后理了理裙摆,提着裙子走到门边,轻轻推开一条门缝,探了脑袋出去。    楼中静悄悄的,谷雨原以为万玉深已经回了房中,没想到一眼看见他靠在门柱上,正微垂着头不知道想什么。    那人确实是好看的。    沙场上征战过后,战火狼烟磨去了年少时的青涩,如今他站在那里,周身的气场便叫人不敢欺近,平静眉目间是无双的悍利英俊。    谷雨眨巴了下眼睛,撇嘴心想:她当年虽然年少无知,但眼光还是没问题的。    随后她把门推开,越过门槛走出来,咳嗽一声。    万玉深回过神,朝向她站直了身子,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好久,然后笑了一下。    不知是不是谷雨的错觉,方才万玉深面对着她的那一瞬,他身上刀锋一样的气场似乎一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变得有些……软绵绵的。    万玉深含笑的眼神让谷雨十分不自在,她伸手摸了摸脸颊,垂眸道:“你等我啊?”    “嗯,”万玉深两步走上来,“收拾好了?”    谷雨下意识否认:“没……怎么收拾!”    万玉深走到她跟前,眼神里满是柔和的光,手却克制地背在身后。    “那走吧。”    他转身往楼下走去,谷雨忙提步跟上,边走边回头看:“我师父呢?”    万玉深身形一顿,嘴角勾起一个毫无诚意的微笑:“他有事。”    “有什么事?”谷雨不甘心地拉他袖子,“你真要带我玩?不能叫上我师父一起吗?”    万玉深笑容一僵,干脆转过身,把她拽着自己袖子的手摘下来,然后不由分手地握住她的手腕:“不能。”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服烙在腕上,谷雨脸一热,顿时哑了。    房间里,闲出屁的傅公子瘫在床上,了无生趣地对看守在一旁的林青道:“他俩出去谈情说爱,为什么要把我圈在这儿?”    林青尽忠职守地陪着他一起闲,闻言坦诚道:“怕您再找不着了。”    傅千引翻了个白眼。大好时光,本该流连温柔乡,他却被迫和一个糙老爷们儿一起虚度光阴。    傅千引恨恨地想:活该万玉深被祸害,让小谷子治死他!    烟花三月,扬州正好。    万玉深和谷雨并肩走在街上,一个高大冷峻,一个秀气娇美,宛若一对璧人。万玉深察觉到这种天然的登对,嘴角微弯,心情颇好。    谷雨虽然搞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但有万玉深在身边,她毫无后顾之忧,很快被集市上千奇百怪的小玩意儿吸引了目光。    “刚出锅的栗子糕——哎!姑娘来一块吗,不甜不要钱嘞——”    谷雨向来对这种香香软软的甜食没有抵抗力,她眨着圆溜溜的眼睛凑过去,正想摸钱袋,身后忽地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替她付了钱。    谷雨一回头:“你要吃吗?”    万玉深收回手,挺直脊背地护在她身后,摇摇头:“不吃。”    卖糕的大哥笑眯眯地收了钱,把热腾腾的栗子糕递上来,夸道:“姑娘,嫁对人了啊!”    万玉深一笑。    谷雨被栗子糕的热气烘着,脸又有点发烫。随即她想起来自己是逃婚来的扬州,而眼下那个和她定亲的人刚给她买了吃的。    此情此景透着说不出的别扭,谷雨捧着糕,略尴尬地冲大哥笑了笑,慌忙走开了。    她往前走两步,万玉深一步便跟了上来,安稳地护在她身侧,帮她挡着来来往往的人潮。    谷雨咬了口栗子糕,又甜又软。她抬头望了眼万玉深,难得良心发现,问了一句:“吃不吃?挺甜的。”    万玉深一低头,看见她鼓着腮帮子,可爱得要命,声音便不由地柔和下来:“你吃吧。”    谷雨转了转眼珠子,忍了好久的话再一次递到舌尖上。她咽下口中的栗子糕,抿抿嘴唇,问他:“我……一直忘了问,那个、你为什么……”    万玉深低头:“嗯?”    谷雨犹豫了一下,一跺脚豁出去了:“为什么要提亲?”    ……总不能是因为喜欢我吧?    万玉深一挑眉,眼中漾开一丝笑意,融化了天然冷淡的五官。    大将军顶天立地,肩上扛着的家国河山全都明明白白,心里放着的人却小心藏着,不知如何宣之于口。    他护着谷雨,心里一片柔软,嘴上却半分不提,只道:“你猜。”    谷雨竖着耳朵等了半天,没想到只等来这么轻飘飘的俩字,顿时升起一股不满,还有一丝空落落的感觉。再看万玉深脸上俊逸的浅笑,只觉写着四个大字——没、安、好、心。    她说不清自己这股不开心从何而来,撇嘴道:“那你猜我为什么不想嫁?”    万玉深一顿。    他盯着眼前这张小脸,默默地想:若是她说因为不喜欢我,或者是另有所好,待会儿回去他就把人绑走。    ……直接绑到将军府,藏起来,不管怎样,人得是我的。    谷雨不知道将军平静面孔下惊涛骇浪的想法,一双晶亮的眼睛看着他:“……当年我爹在朝中为官,一着不慎犯了忌讳,朝中好友万老将军进宫面圣,出来带着外放诏书,我爹连迁数级,从京官贬谪至此,皆拜万家所赐。”    “——如此深仇大恨,将军还敢提亲?”    万玉深的神情微不可查地松了一下,唇角勾起:“正好赔罪。”    谷雨仔细盯着他观察,发觉自己根本看不透此人想法,只在心中愈发确定,他娶自己绝对有所图谋。谷雨咳了咳,继续道:“除此之外,我还要申明一点,我当年是对你……咳,那个什么,但现在我已经不……”    她话没说完,一道声音忽然插了进来:“——小姐!”    万玉深的眼睛正危险地眯起,谷雨骤然被打断,憋得脸都红了。一转头看见她家家丁从人群中踉踉跄跄地挤过来,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小姐!小的可算找到你了!”家丁扑到她跟前。    谷雨伸手扶了一把:“怎么急成这个样子?出什么事了?!”    “老爷、老爷……”家丁一口气喘不上来,说的断断续续的。    谷雨立刻急了:“我爹怎么了!”    万玉深眼睛一扫,不动声色地从她手里把人接过,自己扶着。    “小姐走后,老爷就病了!”家丁这一路紧赶慢赶,累得快趴下,“郎中说他这是被气出来的心病,小姐若再不回去,老爷就好不了了!”    谷雨眼皮一跳,下意识转头去看万玉深。    那人嘴角微勾,好整以暇地负手站在一边。见她看过来,笑了笑:“跟我回去?”    回去当然不只字面意义。    谷雨知道,跟他回去,意味着妥协。    意味着她接受了父母之命,要嫁给眼前这个人。从此后她就不再是谷家小姐,而是将军府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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