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宸头疼不已。以他的资质,同朝堂上那些人精们周旋四五年已是了不得了,突如其来一个反叛的乱局扔给他,他只有惊慌失措。 华若芳皱眉思索道:“南阳郡应当还能再撑上十天半月,那地方高山峻岭的,位置险要。南阳以南为乌沙,南阳以西为长平,南阳以东为谷风。先守住南阳再说。要我看,真从行兵布局来说,不如让南阳诈降。” 在几乎无兵的情况下,南阳能撑住,县令估计也不是个吃干饭的,有几分报国热情在。 “等王裕阳兵来,里应外合,攻打南边叛军不成问题。”华若芳说得轻巧,虞宸只感觉眼前发黑。 纸上谈兵易,随军千里难。 真正的战场,向来都是瞬息万变的。那些成套成套理论的东西,在经验和实战面前,只能锦上添花,不能雪中送炭。 见虞宸一脸“我想去死”的表情,华若芳有些为难地拍拍脑袋,道:“……要不,你去请教下丞相?” 东燕国事,他们了解到的郡县形势全都是几年甚至几十年前的了。师父们懒散,又不派弟子收集各国资料,真让他们立刻来布局,也难。 虞宸在心中长叹:“让我去死吧……”面上强打起精神,应道:“好,我去问问他。”真要碰上事,那老奸巨猾的丞相还不得是第一个跑的。 秦长歌撑着下巴听着他们谈着,突然一撇嘴,起身离开了,也不知道要跑哪去。 华若芳刚想叫住她,白卧云按住华若芳肩膀道:“耍小性子,先别管。” 秦长歌这性子不能太惯着她了。他们都清楚,再忍不住也不能去哄,一个人闯荡江湖游历九国的话,这脾气会害死她。 以前在山上,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到处惹事的魔王样子倒也没什么,天塌下来都有他们九个在前面顶着。 但在山下,不行。 华若芳拍了拍白卧云放在她肩上的手,低垂眉眼,点点头,有些落寞。 这边,三人是在一本正经商讨对策。那边,秦长歌七拐八拐来到了长阳殿,她心里头有好几个猜测,都想问一下那个阿英。 等她大摇大摆地走入殿内之后,脸色蓦然一变。 昨日离开之后,她就叮嘱虞宸派人看着这边。没想到还是看着数十个身着踏浪侍卫服的侍卫直挺挺倒在地上,四周有发黑的血迹。 闯入殿内一看,果然空无一人。 一个孤零零的六面锁,乱了顺序,还摆在石桌上。 秦长歌狠狠一拳砸在石柱上,粉末飞溅开来。她低咒了一句。 然后迅速回去通知虞宸去了。 不知怎的,秦长歌脚步顿住,将那六面锁拿了过来,揣进怀里,然后才折回去。 长阳殿地处偏僻,等到秦长歌往返一趟的时候,虞宸已经离开。估计是火烧火燎地处理乱麻去了。 “师兄师姐,虞灵不见了!”秦长歌还没进门就喊道,脚步也不似她平日里平缓闲散。 华若芳从沉思中抬起头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秦长歌在说什么,下意识地问道:“你没受伤吧?” 看守虞灵的那些护卫,怎么着也是宫中精锐了,人不见了的话,要么这些护卫没发觉,要么这些护卫已经死了。没发觉的可能太低,看样子估计是后者。 那对方可能实力比较恐怖。 然后华若芳才后知后觉地问道:“小长歌,你又跑到长阳殿去干什么?”不会真要剁人家小姑娘手指头吧…… 她下意识警觉起来,防止自家师妹离长歪更进一步。 秦长歌端起桌上茶水抿了一口,润着嗓子道:“不,我只是想到了几个猜测,打算同那个阿英好好‘交谈’一二。没想到进去的时候看到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一群护卫——也真是徒有其表——虞灵不见了。还有,我没事,血迹都干了,可能是昨儿傍晚,甚至是今早清晨事。” 白卧云在旁边冷不丁地道:“虞宸。” 能带走虞灵,只能说现在虞宸也很危险。 华若芳立刻会意,秦长歌早就想到了这一茬,也懂师兄在说什么。 “现在虞宸在何处?”秦长歌随意地把六面锁往桌上一丢,当时下意识看着鲜艳颜色和熟悉的方块,拿了过来,现在却不好带着。 华若芳道:“估计在同几个朝中大臣商量着事务吧。方才神色匆匆地走了。小长歌,问你一句,你说判断出朝中有不少不是虞宸的人,那剩下的呢?谁的人?王裕阳和陈畅不会也……” 秦长歌打断她道:“不会。这二人我有把握,一个是镇守西北的兵马将军,一个是半隐半退的当朝老臣,没必要结党营私。相反,我有点不信任……” “丞相。” “丞相?” 秦长歌点头,随意将六面锁放在掌中转动,很快就拼回了六面。突然她福至心灵,想到了儿时拆锁重装,随意将六面锁的一块一掰,卸了下来。 “我和你师兄先去看看,小长歌你一块去吗?”华若芳揉揉秦长歌的脑袋,见她专注于六面锁。 “等下。”秦长歌面色凝重,从那卸下来的一角往六面锁里面望去,将那一角轻放在桌上。然后手指灵巧地将其余的二十八块卸了下来。 露出里面玄铁的骨架,以及,卡在其中的一枚细小金针。 三人同时愣住了。 “这是什么?”华若芳问道。 “不知道。”金针上面末端,又有点参差不平,像是一把小钥匙。 秦长歌把金针装了回去,又把六面锁还原,没敢再随便乱丢,老老实实收在了袖袋里。她拍拍袖子道:“先记着吧,看不出用途。先去找虞宸,他同哪些大臣在商议?” 华若芳刚想说不知道,白卧云吐字道:“丞相,定国公同户部尚书。” 华若芳嘀咕道:“狗耳朵。” 白卧云轻飘飘地看了华若芳一眼,没说什么,嘴角的弧度似有似无。 …… 尧漠处于九国西北方向,常年黄沙散漫、天气干燥、荒漠一片。只有在尧漠最为中心的地带有一处四季常绿的绿洲,那便是都城古丽,建于绿洲之上、四面流水环绕,恍如仙境。 其余各处,乌堡不少,各部落首领占地为王。 从古丽离开,势必要走一段堪比地狱的沙漠之路。特别是在夏日,黄沙散漫,骄阳直射,平常人徒步行走,就是送死。 这段沙漠也因此被送了个名号——阿鼻荒漠。 孟天氏悠悠转醒的时候,只感觉唇焦口燥。他试着说话,哑着嗓子叫了好几声,都是嗡嗡的气流,说不出一个字来。 “醒了?”在旁边看书的男子见孟天氏转醒,眼皮一抬,扫了他一眼。 这男子一袭长衫,文人样子,青带束发,翡翠鸣环,腰间别着一根玉笛。他面容白皙,看上去胸无城府,平易近人。 只有孟天氏知道,三师兄越是发火,越是平静。 孟天氏哑着嗓子,强行喊了声:“三师兄。”旋即就感到嗓子火辣辣的疼,竟是感到一丝甜腥味。 “水。”倪宏指了指小桌上,一杯半满的茶水,温度正好。 孟天氏立刻端了起来,也没敢牛饮而尽,小口小口地啜着,形状完美的唇上处处是干裂的血口。 等到坐起来,孟天氏才发现自己在马车上。 马车四平八稳,竟然让人感觉不到摇晃。里面陈设简单,却处处透了点奢华的味道。无论是那香炉里一两千金的霭霭沉香,还是小桌上随意摊开的雪狼狼毫,或是云锦玉峰山上新茶冲泡的茶水,都在吐露两个字——有钱。 倪宏是十个人中最富的那个。 家财万贯,祖辈留下来的基业,够他挥霍几辈子的。 倪宏是云锦人。外婆白手起家,凭着一手织布手艺,硬生生将云锦的云上锦卖遍了七国——当年还只有七国——母亲也能干,顺其自然地发展,整个家族越做越大。 云锦同其余九国不大相同,女子地位相对较高,供奉圣女于玉峰山巅圣殿里。也因此,不少家族都是女主外,男主内。 倪宏小时候就是只读圣贤书的人,不喜动,喜静。对于整个家族的铜臭味十足厌恶,整日里除了写字便是作画,手头里的闲钱也都七七八八散了出去,施舍给一些乞丐。 然后……好巧不巧,施舍到了当时摆摊一天一无所获,饥肠辘辘的玄虚子头上。 玄虚子一看,这孩子好啊,不拘泥于世俗,天性上乘,立刻收为徒弟。害怕人家家里不放人,招呼都不打一声,抱着倪宏就跑了。 最后还是倪宏知道分寸,写了封书信给家里,拿沧澜门出来阵了一下场子,家族里面的人立刻把找寻他的人撤了回来——被沧澜门收为徒弟,这是祖上冒青烟的好事啊! 倪宏只觉得这是被挖了祖坟的苦差事。 玄虚子除了满腹经纶,同他有话可谈外,全身上下都是“不靠谱”三个字,跟着玄虚子在历练途中的半年,七岁的倪宏差点没丢掉半条命。 当然,这一把辛酸泪,也是后话了。 总而言之,倪宏有钱,非常有钱! 每每秦长歌出门,去附近各国镇子上采买东西,总是在倪宏跟前撒撒娇,就能得到大把银票,让其余几个师兄弟们羡慕嫉妒恨。他们也想要啊!不行,得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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