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天气瞬息万变。清晨还是一片风朗气清的模样。 此刻,却有乌云压城而来,似乎要将这南斗城给压垮。 长风呼号,吹得人睁不开眼睛,瞬息间雷声滚滚而来,大雨倾盆而下。 面对这样一场令人措手不及的雨,本来熙攘的大街瞬间乱成一锅粥。 无处遮蔽的人们慌乱地四下奔逃,乱腾腾的一片喧嚣。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破开雨幕而来。约被雷雨所惊,马蹄声疾,不一会便长嘶一声,停在了都督府门口。 黑色的马车看着平平无奇,马匹却一眼能瞧出个精壮的模样。 赶车的是个老头,头发花白,眼神炯炯有神,有着老当益壮的底蕴。 ——老丁。 老丁下了马车,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不管自己全身已经湿透,他从座驾边上抽出几把伞,掀开马车帘子,一边将伞递进去,他一边对马车里的人道:“下来吧,这回雨大,当心点。” 不多时,便见马车里下来五六个人。 都督府门口的护卫见了,忙上前将众人引入门内。 此刻,都督府内。 姚疆自昨日醒过一次之后便一直昏睡。虽在梦中却不安稳,眉头紧蹙,似被雨声所扰。 上午,医女照例过来,给她换药,擦洗身子。此刻被大雨阻隔,暂时走不得,便在房中细细叮嘱小钢牙平时照料所需注意的琐琐碎碎。 小钢牙拿纸笔紧张地一一记录。 不多时,暴雨骤歇,医女告退。 目送医女掀帘出门,小钢牙将手中记得密密麻麻的一页纸仔细地端详了几下,嘴里嘀咕道:“呵!这也太琐碎了!我的娘哎,你可快来吧,我们小傻现在可金贵着呢”。 似有感应,这厢小钢牙话音刚落,外面李青通禀:“都督,林婶回来了”。 闻言,钢牙怔愣了一下,然后看看他家都督:“不是吧?说我娘,我娘就到了?” 怔愣完,他一拍大腿:“太好了,这下小傻有人照顾了”! “照顾谁”?忽然一个声音响在帘子外,洪亮而中气十足! 话音一落,便见一妇人掀帘子进来,五六十岁的模样,面目黧黑,精神矍铄,行动利索,身量结实。 一看就是个常年从事劳动的。 “娘哎”!这黑小子小钢牙炸雷一般惊呼一声,张开双臂要扑过去 ——却被那妇人一把推开。 就见那妇人上前来对沈商福身就要行礼。 沈商忙一把扶住,道:“林婶不必客气”。 林婶就势也就直起身来,也不多虚礼。 “娘,你这回在京城逗留的可够久了,我还当你不要我这个儿子了”,小钢牙在一边嘀嘀咕咕满脸委屈。 对此,林婶干脆利落地给了他一个白眼,然后只对沈商道:“这次回京去帮我家那侄女操办完了婚事便早该会来,只是六王妃颇留了我几日,因才耽搁了这些日子”。 “无妨,难得林婶跟六王妃投缘,”沈商笑道,“如今六王妃怀有身孕,您留京中多伴她几日也是应该的”。 说到六王妃,小钢牙忽然想到姚疆,于是拉着她娘的衣袖就往里间扯,一边扯一边道:“娘,你看,我们这里有个姑娘,现在生病了,我们府上也没个婢女,可要麻烦你照顾些日子了”。 “姑娘“?林婶疑惑,拨开珠帘,往里间看去,果然便见有个女孩睡在床榻上。 “这姑娘是什么人啊”?林婶更加疑惑了。 “这是六......”,话到了嘴边,小钢牙看看沈商的脸色,然后赶紧改口,“这是应大人的一个朋友,托付我们照看几天。” “哦”,林婶探头往里面看去,然后问,“生病了是吧”? “是呐”,小钢牙点头,“这姑娘好可怜的,娘你可多费点心啊”。 这黑小子一脸紧张地看着他亲娘,生怕他亲娘亏待了他家小傻。 “好”,林婶点点头,爽快地答应了,将帘子放下。 说到姑娘,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然后转身对沈商道:“对了,大人,今次我们回来,还有个事儿”。 “六殿下托您件事”,林婶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上前递给沈商,然后解释道:“这次跟我们过来的有一个小姑娘。是个战俘,两年前打郎国的时候俘虏的!当年被应大人带回京城。因这姑娘会医,且医术颇精。六殿下便将她养在府中备着。前次王妃出了点事故,太医赶来不及,幸得这位姑娘救治保得母子性命。六殿下感念其恩,便应她请求,给她脱了奴籍,还她自由。” 说着林婶叹息一声:“如今这姑娘只身一人,也没个去处。只一门心思北上寻亲。她家本在原郎国景州,现归在您治下的琪州。六殿下的意思是想托付都督帮忙查一下看看能不能查到她家户籍”。 见沈商已将芮珩的书信看完,林婶问:“此刻那姑娘就在廊下候着,可以先传她进来吗”? 沈商将书信合上,点点头。 于是林婶走到门边将帘子掀开对外面道一声:“康姑娘,你进来吧”。 说话间,就见从外面缓缓走来一个年轻女子,步履缓慢,迤逦不乱。 过门槛时,林婶伸手小心扶了一把。 素衣一身,长发如瀑! 该女子有着难得一见的美貌!面色白净,仿若白瓷细细雕琢而成,没有丝毫瑕疵,细腻而温和。 她走路很平稳,目光不斜视。 大约到了沈商五步开外的地方,她适时止步,然后躬身行礼:“见过大人”! 她开口说话,声音清雅至极,仿若兰花开于空谷,仿若初雪落于枝头,宁静,平和,隽永! 她对沈商说着话,眼光却有所偏差地落在虚无处。 沈商微挑眉,看着她的眼睛。 是一双好看眼睛,天然含着春水一般,温柔而慈悲。 可是就是这样一双眼睛却很明显是瞎的! 仿佛白璧有微瑕,叫人忍不住扼腕。 “你的家在原郎国景州”?沈商问她。 “是”,女子点头。 “哪个城或哪个县?” “景州班惠县乌林镇,康氏”,女子答。 “班惠县”?沈商沉吟了一下,问:“临近古兰城”? “是”。 沈商眉头微蹙:临近古兰城,那她的家人估计凶多吉少了。当年应疏臣打到江南的时候,“施虐”最多的便是古兰城。 思考了一下,沈商尽量委婉道:“当年,我上任之后,重新统计户口,发现......古兰城及附近城镇在战乱中损毁严重,可以说......十室九空”。 女子眉目微动,面色微戚,但是却仍保持镇定,她轻声道:“我知道了,多谢大人提醒”。 点点头,沈商从腰间摘下令牌交给小钢牙:“你带这位姑娘去官署户籍处查看一下,看能不能找到她家户籍”。 想了想他又问女子:“若查不到,你待如何”? 女子垂目,沉默了一瞬,然后抬眸“看着”沈商,缓缓道:“届时,我仍要回班惠县”。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道:“班惠县不大,我多多打听,总会有蛛丝马迹,无论如何,是生是......我总得知道他们的去向。” “行”,沈商道:“我让我的护卫先查看一下户籍登记,届时再派人送你去班惠县。” “多谢大人”,女子又道了一声谢。 “小钢牙”,沈商吩咐,“你先带这位姑娘下去”。 得令,小钢牙嘴里应是,却没有挪步,此刻的他正用一种诡异的眼神将女子上上下下打量几番,半晌,口中试探道:“你真的会医”? 女子微偏头,往小钢牙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点头。 “那太好了”,小钢牙笑道:“我们这里有个病人,这两天时好时坏的,你能不能给瞧瞧”? 闻言,女子沉默了一下。 半晌,她转过头来,对着沈商的方向微微福身:“非民女狠心,只是隔着国仇家恨,我不能给宣朝权贵氏族诊病。当初给六王妃瞧病本已是破例,此番还请大人见谅”! 小钢牙看看沈商,再看看该女子,语气有点着急:“她以前可是你们郎......” “如此,就不劳动姑娘了”,沈商截住小钢牙话头,然后警告地看了小钢牙一眼。 小钢牙吓得舌头一伸,赶紧上前来引路:“那姑娘,你这边请,我这就去帮你查户籍”。 眼看着小钢牙带着那位姑娘离开,林婶笑着对沈商解释道:“其实这姑娘心软,在六殿下府上,我们都叫她小观音呢。她也不会真的见死不救的。” “不打紧”,沈商看看里间的姚疆,安慰林婶道,“您刚回来,想必也乏了,先去休息吧”。 ----------------------------------------------------------------- 傍晚,小钢牙回来禀报,果然没能查到那位姑娘家人的户口。 第二天一早,那女子便来跟沈商辞行,准备亲自赴往班惠县寻亲。 虽然知道她此行多半是虚行,但是沈商也没拦她。 本想安排些人手护送她去班惠县,却被女子婉拒了,言及六殿下已经给她安排了好些护卫,沈商也不便勉强。 当天上午女子便离去了。 女子走了没多久,沉睡了一天两夜的姚姑娘终于肯醒了。 醒了之后一眼看到林婶,愣了一下,便将眼光调回帐顶。 以一种沉默而委屈的姿态对忽然出现的陌生人林婶表达着决绝的无视和抗拒。 不管林婶怎么跟她说话,她就是一声不吭。 最后没办法了,林婶只好去搬救兵:将沈商找来了。 果然,头一歪,看到沈商进来了,姚姑娘不装尸体了,抿着嘴就笑了。 叹了口气,沈商对林婶道:“你先出去吧,我来跟她说”。 掀开珠帘,走到床边,他低头对姚疆道:“林婶是小钢牙的母亲,我们照顾你不方便,以后她......” “我梦到小鱼了”,还没等沈商说完话,姚疆忽然打断他。 沈商愣了一下。 “我梦见小鱼了”,姚疆看着他又重复了一句。 “小鱼”?沈商疑惑,她是想吃鱼了还是想去抓鱼? “嗯”,她点点头,然后眼眶忽然红了。 垂眸想了好半天,她才想起来沈商好像跟应疏臣是认识的,于是,她问:“嘟嘟,你能不能叫红披风把小鱼还给我”? 红披风?小鱼?还给她? 他发现跟她说话真的是一件非常废脑子的事,她的每句话总是结构完整的,流畅没而语病的,却总是叫人云里雾里听不懂的! 沈商微皱眉想了想,大约知道红披风指谁了,然后他轻声问她:“小鱼是个人吗”? 姚疆转动了一下眼珠,想了想,点头。 “为什么要红披风把小鱼还给你”?见姚疆一脸茫然,沈商换了一种说法,“小鱼在红披风那里吗”? “打仗的时候小鱼被他捉去了”,姚疆说。 沈商眉心一跳,不知道为何,突然想起了上午的那个姑娘,于是他问:“小鱼姓什么,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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