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五月末的时候,这座城市已经很热了,看路边树上的叶子,就可以知道了,因为只有在最热的时候叶子才会因为失去水分,紧紧的蜷缩在一起。 小麦六月初就要高考了,这是我们家的一件大事情。 在这座城市工作的久了,渐渐明白,家里的孩子和这里的孩子,对待学习和考试,还是不一样的。这里的孩子,自小就生活在这座很多人难以企及的大城市,见的世面毕竟也多一些,即使考不好,可值得选择的路也很多。但是家里的孩子就不一样,高考是改变他们命运的唯一出路,所以高中三年,他们才会更拼一些。 小麦高中三年,都是在学校里吃和住。临考前那几天,妈妈特意在县城租了房子,专门照顾他的饮食起居。生怕他大夏天的,吃不好,住不好,影响考试。 小麦倒是不怎么以为意,毕竟他还小一些,骨子里都是轻狂和傲气,觉得自己努力了三年,一定会考一个好成绩。 其实,我也想请几天假,陪我最亲爱的弟弟度过这个生命中很重要的时刻,但是又考量了一下,觉得没什么必要,回去了,反而给他增加莫名的负担。只要他有实力,一个人,也能闯出一片天地来。 我又何尝不忙。 这是我带的第一届初三。我工作的学校,并不是特别好的学校。学生的父母多是一些外来打工人员,自己仍是在这城市里挣扎着活着,又怎么会过多关注自己孩子的学习呢。又或者是,一些拆迁户,家里有许多套房,多者甚至五、六套,只是靠着收房租,什么工作都不做,依旧是生活富足,哪还用得着要求自己的孩子去努力学习呢。 学习这件事情,若没有主动性,是很难学好的。 其实,学不好也没有什么关系,毕竟,不是每个人都适合走学习这条路,只要能够掌握一技之长,以后能给自己挣碗饭吃,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但是又不行,对于老师来说。 因为每次大型考试,区里都会给每个学校,每科成绩,从平均分、及格率、优秀率三个角度进行评估,并排名,中考尤其如此。 成绩排名的先后,决定着学校对每个老师的评估。 这样的情况下,老师只能拼了命的努力工作,生怕自己教的学生里,有一个不及格,那样成绩全区排名倒数第一,颜面何存。 我其实以前在学校读书的时候,对自己的成绩,都很自信,从未退缩过。但是工作之后,常常对自己所教班级的成绩,感到不自信甚至有些自卑。我并不觉得我能力有什么问题,毕竟每个班级情况不一样,每个班级的孩子个性也不一样,如若用同样的标准去衡量,未免过于狭隘。可是,我如此想,又有什么用呢?毕竟,学校只看重成绩,成绩决定着它的声誉。所以我只能埋了头,拼命的工作。并常常感到筋疲力尽。中考之前的这十几天,更甚。 至于我和顾随,怎么说呢,好久都不见了。 那次回来,他也就在家待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就又回香港了。或许是因为忙,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没有给我打过电话。我也乐得清静。 端午节放假那几天,我生病了,先是感冒,感冒完之后,就是咳嗽,尤其是到晚上,咳的都睡不着觉。在社区医院里查了血,拍了片,说是支气管发炎,吃点药就好了。可是吃了几天的药,依旧不见有多好。生活在异乡的人,在生病的时候,也会更加的想家。我却也不敢给爸妈打电话,生怕自己在电话里哭出来,让他们担心。 我没想到顾随的妈妈会给我打电话。 “小禾,学校放假了吗?” “放了,妈”,跟顾随结婚小半年了,跟婆婆依旧是有些生疏的,尽管她不像结婚前那么的排斥我,故我叫起“妈”来,语气里颇有些尴尬,“下午刚放的。” “明天中午回家吃饭吧,我让司机去学校接你。” 我颇犹豫了一会,到底去不去呢,不去,似乎有些说不过去,毕竟人家邀请你了,去呢,我咳嗽的厉害,又跟家里的人不是很熟,免不了的尴尬和不悦……“妈,我这几天感冒了,不想出门,明天就不过去吃饭了,谢谢您的好意。”我不知道这么说合适不合适,反正就说了。 “怎么感冒了?那更得回家来,我带你去陆叔叔那儿,让他给你瞧瞧。” 我实在没有办法拒绝了,只好点头同意。 晚上八、九点的时候,我给顾随打电话。不管怎样,我还是想把去他家吃饭的事情,跟他说一声。只是打了好久,他的手机都没有人接。也就给他发了一条微信,“顾随,妈让我明天回家吃饭,你回去吗?”这十几个字,也是我写了改,改了写,才发出去的。或许是因为我不知道称呼他什么好,他大我五岁,我直呼其名,顾随,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可是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来什么别的称呼了。 他一直都没有回。 尽管我不怎么在乎,心里还是有些不得劲的。担心他会不会公司有什么事情,担心我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惹恼了他……那一晚上,翻来覆去,也没怎么睡好。 第二天一早就起床了。 学校门口有一家卖小笼包的早餐店,味道还算不错。我买了两杯豆浆,一个茶叶蛋。也没敢买包子。医生嘱咐说,不要是咸的、辣的、油腻的、甜的……如此又可以瘦几斤了。 吃完之后,就开始挑出门穿的衣服。 把整个衣柜都翻过来了,发现去年买的特别中意的衣服,今年已经一点都不想穿了。而今年刚买的那几件上的了台面的衣服,之前都已经出过镜了……最后挑了Lily的碎花连衣裙,还算好看,就是有些短,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司机九点半就到学校门口了,一路上颇有些堵,走走停停,到顾随家的时候,都已经近十点半了。 家里的人依旧很多,顾随二叔一家也在,顾意一家三口,顾颀和他女朋友。唯独没有看到顾随,和越越,悠悠。我一一打过招呼。 因着是端午节,家里的阿姨也放假了。顾随妈妈一个人在厨房忙活,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颇有些过意不去,就去厨房帮忙。婆婆将近六十岁了,但是看起来依旧很年轻,且气质优雅。听说她年轻的时候,在部队的文工团,是跳舞跳的最好的那个。除此之外,家世也是颇为显贵。当年在部队,公公追求了她好久,才算是追到了手。奶奶在给我讲这些事情的时候,曾经说到,婆婆是下嫁到顾家的, “下嫁”这个词,我现如今依旧记得非常清晰。或许是吧。 我的厨艺并不怎么好,所以只能打打下手。 快好了的时候,婆婆说:“小禾,去二楼把顾随叫醒,一会我们就开饭了。” 我才知道他也在。 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我轻轻的敲了门,又进去的。他穿着睡袍,站在窗前,背对着我打电话。他应该听到我的进来了,只是头也没回。透过那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窗外那棵枝叶茂盛的泡桐树,叶子绿的发亮。我只好站在那儿等他,还好他很快就挂了电话。 他回身的那一瞬间,我才注意到,他的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心里不知怎么着,骤然间就疼了一下。他看到我,倒是无惊无喜,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我觉得,一个月不见,我们似乎又回到了最初,那生疏的有些尴尬的时候。 “妈让我叫你下去吃饭。”我说的颇有些小心翼翼的。 他没做声,兀自走到床头柜前,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又拿打火机点着。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惹着他了,他的脸色很差,以至于让我不想再在这房间待下去。转了身,想下楼去。 “等会和我一起下去。”他声音喑哑,或许是因为刚睡醒,又或者是抽烟的缘故。 他倒是没让我等太久,烟没抽几口,就摁灭在烟灰缸里,然后去换衣服,我自然离他远远的。这房子是三层的小别墅,庭院里的那棵梧桐树,生长的繁密,叶子遮蔽了大半的窗子,也挡住了六月里那强烈的阳光,故这房间,幽静的很。 后来,我才知道,他为什么让我等他。 他一只手,倒是把裤子穿上了,只是皮带的扣没扣上,衬衫的扣子也没系。想必是右手手腕伤的严重,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他坐在床上,我帮他系衬衫的扣子,一个还没系上,感觉自己的脸,就像火烧一般。似乎是为了缓解那莫名的尴尬,我问:“你的手腕是怎么伤的?”说完之后,才发觉自己的嗓音细弱,带着几分撒娇的味道。心里悔恨的要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那样了。 “骑马摔的。”他答的简短,我也不想再多问。 给他系皮带扣的时候,我心里更是紧张。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不得章法,好久都弄不好。他估计也是看我笨手笨脚的,嫌烦了,自己忍着手腕的疼,皱着眉头,扣上的。 我觉得,这次见面,是我们认识以来,最尴尬的一次。 原来的时候,他说话,做事,似乎都有意照顾我的想法,这一次不一样,有些秉性显露的意思,眼神里多是不耐烦。再想着他昨晚不接电话,不回微信,我的心里似乎搁了一块大石头一般,沉重的很。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他。 “妈要是跟你提要孩子的事情,你就说你现在还没准备好,不想要。” 他突然说了这样的一句话,我半天才反应过来。不知道婆婆怎么突然关心起这样的事情来了。我说:“我……” 我想,这样的事情,还是由他来说比较好。可是,我又不知怎么拒绝他,抬眼看他,他的眼神里,不知道是玩味、不屑,还是什么。 那一刻,我只是觉得心里很难受,难受的无以复加,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是没有落下来。只有一个念头,抓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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