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败葛尔丹御驾回京的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康熙和众阿哥们早已经启了程,回程不像出行之时那般全副武装,再加上有后继部队押送行装众人皆是轻装行马,便是不过一个月的功夫就到了京郊,然后在太子率领百官的亲迎之下浩浩荡荡的进了京回了紫禁城,照着以往的惯例,阿哥们先是赶着老爷子的后脚进了乾清宫议事,再是去宁寿宫向太后请安,折腾好一番之后又还得去自家额娘那儿说说体己话,是以,眼下里的永和宫便是舒兰带着李静琬宋清莲二人以及丫鬟嬷嬷们站了半个屋子,眼角眉梢或多或少的都带着点喜气,只有端坐在主位上的德妃一如既往的神色淡淡,哪怕见到风尘仆仆的胤禛神色也没有一点该有的变化,只波澜不惊的抬了抬手——    “起来吧,我一介深宫妇人不知道什么前朝大事,而你一向是个心里头有分数的,听着前头传来的消息处事也很是稳当,瞧着你这样争气我自是没什么好不放心的,亦是没有什么好多叮嘱的,省得说多了倒叫你听着烦,横竖这做额娘的也不盼着自家儿子有什么泼天的出息,只要平平安安的就行了。”    “劳额娘劳心了,儿子自是会谨遵额娘教诲。”    “我哪里有什么好劳心的,你向来是个有打算的,而你福晋也很是个醒神的,不光是将自家院子里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再挑剔的也说不出一句闲话,我这儿也侍奉得妥当,便是太后主子也是瞧着她很是欢喜,如此,我放心都来不及又哪里有什么好劳心的?倒正像你妃母们所说的,我老了也该省省心享享福了。”    这话虽然明面上挑不出一点错处,甚至听在不知情的人耳中或许还觉得她这个当额娘的待小辈亲近体恤得很,只是在场的人都不是什么不知道内由的,不说胤禛和舒兰,就是李静琬和宋清莲都是越听越觉得背脊一凉,纷纷压低了头放慢了呼吸……德妃原就不是什么心气大的人,若不然也不至于为了当年的孝懿皇后生生迁怒到胤禛身上,除却当着外人会将姿态做尽之外,旁的多一分的亲近都没有,而之前在胤禛和舒兰那儿一而再再而三碰到的软钉子就更是让她恶感更重,听着旁人那或是真心或是假意的奉承恭维也觉得刺耳得很,再加上十四阿哥一向不怎么将这个哥哥放在眼里,瞧着胤禛这样风光生怕分薄了自家额娘对自己的宠爱没少在一旁上赶着挤兑,德妃就更是没得什么好脸色,说出来的话也是一句比一句的带着深意。    “这些个大事你自己拿主意便是,横竖我也没那个能耐帮你去筹谋什么,你皇阿玛也容不得旁人去兴风作浪,你向来知轻重懂本分我瞧着很好,而后院里,你福晋是个好的也是个有本事的,我也没有什么好多叮嘱的地儿,只是太子爷还有你大哥三哥皆是有了儿子,便是你五弟房里也有了个小格格,你这膝下空虚着总是不成样子,眼下里李格格有了身子我原本也不必多说什么,可是听太后主子的意思,过不了多久就要给你五弟七弟和八弟娶妻了,若是到时候被小的们超了先,那面上岂不是不好看?”    “额娘说得是,儿子记下了。”    理是这么个理儿,毕竟皇家讲究香火鼎盛,子孙延绵,这话也曾经被惠妃拿着做过筏子嚼过舌根,可是胤禛到底不过十几岁的年纪,舒兰刚刚进门半年,且其中还聚少离多,这话往细了一琢磨就难免让人觉得堵心,一方面是抬高了李静琬的地位和其腹中孩子的重要性,另一方面也在为给胤禛身边塞人做了铺垫,只听得舒兰心中冷然一笑,胤禛也稍微沉了沉脸,觉得德妃这既是打了自己的脸又是给了自家福晋没脸,出了永和宫回了院子之后对李宋二人一眼都没有多看就将人打发了去,只留下夫妻二人关着门说起了话——    “之前我还说你忙上忙下的收拾得太过于仔细了,毕竟这行军在外总是要吃苦的,没得像宫里头这样讲究,可是皇阿玛这次闹得凶险,倒还真真是派上了用场,瞧着你又清减了些,许是操了不少心吧?”    “我是您的妻子,不为您操心还为哪个操心?这原就是本分不是?再者我这也不是累瘦的,不过是瞧着以前的衣裳腰身都有些紧了,怕您回头一瞧以为我是个没心没肺的才特特少吃了些,眼下里果不其然,您这瘦得都快成骨头了,横竖我目的也达到了,您以后可得陪着我多吃点。”    “好,左右这院子里的事儿都是你说了算。”    宫中是个稍微行差踏错半步就能惹来弥天大祸的地儿,父子不像父子,母子不像母子,兄弟不像兄弟,妯娌不像妯娌,甭管是对着谁都得扯着一张温和规矩的面具,时间长了人总是会疲,总是想要找一个能够放松的地儿和一个能轻松相处的人,哪怕是原本是打着改善夫妻感情免却以后不必要磨难,带着点刻意为之的舒兰,也渐渐习惯了这种感觉,更别说先是跟阿玛兄弟们你来我往了几个月又在自家额娘那得了通机锋的胤禛,自是窝心得很,透着笑意的轻轻拍了拍舒兰的手背——    “只是别又亲力亲为,让底下人去弄就是了,听额娘的意思过不了多久还有的是忙的时候,省得真的把你累着了,我可就更没法儿喘气了。”    “您这话说得?合着您就琢磨着我给您当劳工才有这么一说?”    看着胤禛提起德妃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舒兰心中划过了一抹了然,面上却是显得更加轻松,感觉到对方指尖带着点寒意又端过杯热茶半带打趣半含深意的接过了话头——    “不是我上赶着宽您的心,有一句说一句的,横竖这宫中万事都有定例,再忙能忙到哪里去?又还能忙得过几位妃母?说起来,我可是盼着弟妹们赶紧进门,也好叫我摆摆嫂子的威风。”    “我倒还不信有哪个能在嘴皮子上头让你吃亏了,你可别威风得太狠了,回头若是弟弟们来跟我叫屈,我可是要罚你的。”胤禛跟舒兰处得轻松,说起话也极为配合,压根不见半点在外人面前的面瘫模样儿,“你今个儿跟皇玛嬷走得亲近,可听说瞧上了那几位?”    “左右就是去年留了牌子的秀女,成嫔向来低调七弟也不像旁的兄弟,皇玛嬷的意思是挑个家世太显的反而不美,瞧中了副都统法喀家的女儿,说起来这都姓那拉,算起来也跟我算是同族扯得上点子亲戚关系,而八弟的出身有些说头,皇玛嬷原本也不想配个太出挑的,可您是知道的,眼下里惠妃母心气不顺,近个儿也没少召见留牌的秀女且还一个比一个家世显赫,估摸着是想在这上头给找找场子,惠妃母膝下有大哥又资历颇深,皇玛嬷多多少少要给她留点面子便只说再相看相看,至于五弟,打小就养在皇玛嬷膝下自是最让皇玛嬷上心上眼,说是五弟汉语不太好一定得找个精通蒙语的,一下子就刷掉了一小半,然后说五弟性子比较木讷不能找那种特别精明特别会来事儿的,又刷掉了好几个,再又觉着这家世太差的不行太好的又背景太过复杂,少不得会被扯上点弯弯绕绕的污糟事,选来选去便是没剩下几个出挑的了,而照理来说,五弟的婚事就是皇阿玛怕也是多会听皇玛嬷的意思来,可是我冷眼瞧着,却是觉得宜妃母有些个自己的打算,这些日子很是跟安郡王的外孙女走得亲近。”    “安亲王的外孙女?明尚的女儿郭络罗氏?”    舒兰虽说跟胤禛越处越轻松,可是这说到正事却仍是该拿捏的分寸半点不错,该说的说了个全,不该说的则是点到即止,好在胤禛是个心中通透的,听了上半句就想到了上半句,说起来郭络罗明珍也是个身世比较多坎的,额娘是和硕格格算是出身尊贵,阿玛是和硕额驸也在朝中有一席之地,原应当是个和乐之家却偏偏是额娘早死阿玛犯事弄成了从小失怙,到了安亲王府中虽是得了庇护,可没过几年岳乐又死了,还好死不死的由与其母非同胞所出的马尔浑袭了爵,如此,她的处境到底是多多少少有些个尴尬,好在凡事有利则有弊,若她郭络罗明珍真的是岳乐的嫡亲孙女,了不得了也就是个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是好是歹都是一辈子,可她姓郭络罗又跟安亲王府沾亲带故且还出身不差,凭着马尔浑手里握着正蓝旗的实权,只要有点脑子的都能猜到其将来不是嫁给皇子阿哥也得配个得圣上看重的亲近宗室,是以,胤禛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反倒是早有耳闻,想到对方的性子和现下的局势,眼中飞快的闪过了一抹精光,而就在这夫妻二人想到了一处的时候,另一头的当事人也没闲着——    “主子,您真是打定主意了?这样虽说是顺了九爷的意思,可到底打了宜妃娘娘的脸,您可要慎重些才好啊!”    “慎重?你以为我是一时冲动?你又以为像咱们现在的处境还能由得我左挑右选?”    从小娇养到的和硕格格气质容貌自然极佳,而能被选为和硕额附明尚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得二人之长的郭络罗明珍自然也是生得明媚动人,只是眼下里她的面上却没有在外人跟前的那骨高傲和高高在上,而是紧紧的蹙着眉头显然有些个心事重重——    “旁人总道我投了个好胎,爹死娘不在也能锦衣玉食被人捧在手心上,可是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这王府里头的弯弯绕绕,自打郭罗玛法去了之后,主子爷就没少来找茬儿动手,而他们之所以现在还对我宠着抬着,无非也就是想要借我再跟皇家搭上点关系,寻得点依仗,而反之,若是我没了这点作用,你当以后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可是,可是宜妃娘娘的意思不是说想让您跟九爷……您又何必应了九爷这一茬儿呢?”    “你个呆子,宜妃娘娘的心思虽然明白,可是她身处内宫又哪里有阿哥们办事方便,再者,九阿哥一早就名声在外,惯常是个混不吝且极爱面子的,若是直接违了他的意思,你以为能得到什么好?说不定人还没进宫就被泼了满身脏水,如此,与其弄得自己的处境更为艰难,倒不如应了他,横竖他对八爷唯命是从,宜妃娘娘也将他看得如珠如宝,投鼠忌器之下我总是能的个周全,再者像八爷的出身我也总是能站得稳脚跟不是?”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不可是的,我这一生不如意的地方实在太多了,眼下里是一个极好且唯一的机会,若不紧紧把握住难道还在这王府内苑把下半辈子也赔进去?我郭络罗明珍以后定不再为人鱼肉!”    能进皇家大门的无论男女都不会使什么省油的灯,而事情的发展也确实像是他们所预料的一般,不过半月的功夫就传出了郭络罗明珍去宁寿宫给太后请安的时候‘正巧’碰上了胤禩,然后又经魏珠的口传到了老爷子的耳朵里,这里头暂且不论宜妃如何憋气,也不论眼下里胤禩的手就已经伸到了康熙身边,更不论这其中是不是有胤禛或是旁人的什么手笔,只说这郭络罗明珍不适合配给胤祐也不适合配个胤祺,若真是跟胤禟看对了眼那也就罢了,可闹出这么一出倒也没算坏了康熙的计划,再加上胤禩向来藏得深在康熙跟前更一贯是伏小作低,饶是精明如老爷子也没有料到这个出身卑贱且只能跟着胤褆皮头后面转的儿子一步步筹划了这一盘棋,便是在五福晋和七福晋人选定下来之后大手一挥的一并下了旨——    “员外郎张保之女他塔喇氏配予皇五子胤祺为嫡福晋,副都统法喀之女那拉氏配予皇七子胤祐为嫡福晋,额驸明尚之女郭络罗氏配予皇八子胤禩为嫡福晋,着礼部内务府筹办,钦天监择日完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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