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半夏从顾南星走之后,就一直在思想开小差,木然地听着别人侃侃而谈,神情恍惚,不停用小瓢羹拨弄着碟子里的甜品,并没有吃的欲望。 饭局结束、互相告别,机械地坐到徐京墨的车里,她看着窗外,头似乎有千斤重,沉得她已经不想动。 那条白裙子,她最后还是舍不得扔,放在了徐京墨送来的礼服盒子里。 “谢谢你。” “谢我什么?”夜凉如水,徐京墨的声音却比这月色更沉静。车子已经开到公寓楼下,但两人似乎都不急着下车。 “太多太多了。”许半夏语气真诚,“谢谢你没有当众拆穿我的谎言让我下不来台,谢谢你借我的礼服和珠宝,让我不至于那么狼狈,谢谢你在张院长面前替我说的那些话。” “借?”徐京墨嗤笑,“你的意思是还想着要还我?” “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受不起,我也不敢收。”许半夏对上徐京墨的目光。 徐京墨单手放在方向盘上,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停顿了两秒,微拧着眉舒展开,忽然就笑了:“我送出去的东西不可能收回来的。还有,许半夏,你看不出来我在追你么?” “现在看出来了。”许半夏不傻,成年人的礼尚往来无非就是利益的交换或是情感的牵扯,一掷千金送出这么名贵的衣服、珠宝,就为了博她一笑,这样的桥段,没吃过猪肉也是看过猪跑的。 “看样子我似乎要被拒绝了。”徐京墨说得云淡风轻,不似学生时代男生和喜欢的女生告别那般羞涩,即便是意料到会被拒绝,他也是一副沉着老练的样子,没有任何的慌乱,锋锐的眉眼中带着些许柔和,“不过我还是想说,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四个字,就这样毫不费力地从徐京墨口中说出来。许半夏承认,某一瞬间,她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你看,顾南星你不喜欢我,还有别人跟我表白,这个人比你帅比你有钱,哪里都不比你差。 可是又怎么样呢?答应徐京墨,然后穿金戴银,拿着比主治医年薪还高的名牌包包去顾南星面前刷存在感?她做不到,也觉得没意思,因为最终,这些都只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许半夏不用去思考,更不用去权衡,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谢谢你的喜欢。你很好,但是……对不起。”发一张好人卡之后道歉,再标准不过的婉拒方式,许半夏言至于此,相信徐京墨已经能理解她的意思。 徐京墨依旧保持着他的风度,并没有恼羞成怒,相反的,他很认真地询问:“理由是顾南星?” 直击要害,一针见血。 许半夏不说话,算是默认,车内的空气慢慢变得稀薄,气氛也变得微妙起来。可能是徐京墨给人的感觉太过精明、敏锐,以至于许半夏没办法再在他面前编那套“师兄妹”的瞎话,但是,她和顾南星之间的种种,真的有这么明显么?明显到让徐京墨这个接触不多的人都能一眼看穿? 仍然是徐京墨率先打破了沉默:“还是那句话,我送出去的东西不会收回,至于你是想扔掉还是转卖,那是你的自由和权利,我不会干涉。其实这些东西对于我来说,就像你送的自制茶包那样,不是特别贵重的东西,只是一份略带心意的小礼物,你不用觉得负担。” 他的声线似乎自带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还有一丝摄人魂魄的蛊惑感,就是这样的矛盾综合体,把价值几十万的东西说成一份小礼物,还非要让人心安理得地收下。 对话没有继续进行下去,许半夏简单道别后,打开车门,一手拿着礼盒,一手提着及地的长裙,踩着高跟,小心翼翼地慢步走着。 其实已经到了公寓楼下,左右不过几步之远,用不着再送了。但徐京墨还是将许半夏送至家门口,直到她进门前一秒,他突然一个欺身过来,她光洁的背被抵在冰冷的墙上,经不住一缩,下一秒,一个灼热带有侵略性的唇就覆了上来。 脑子是空白的,身体竟然情不自禁地贴紧他的胸膛。 等到反应过来,许半夏扬手就是一个巴掌,清脆的声音在空荡无人的走廊上回响。 徐京墨不怒反笑:你要学会诚实面对自己,明明一开始是喜欢的、享受的。 许半夏啐了他一口:MMP我那是推不动你,先放松你的警惕,为的就是给你一巴掌,要不是看你有钱我就报警抓你了!赶紧滚! 有时候在他面前,真的没办法保持淑女,要不就是说几句话把你气得半死,要么就是动作上欺负人! 门关上的那一刻,许半夏的心情是复杂又慌乱的。 不是没有被人表白过,只不过,这一次占据主导地位的,自始至终都是徐京墨,她反而成了被动接受的那个,即使她拒绝了他。还有他的吻,让人太意乱情迷,简直不要脸,是色魔!是色魔没错了! 在过往的漫长岁月中,许半夏曾经扔过同班男生送她的礼物,撕过隔壁班男生悄悄塞到她书桌抽屉里的情书,对同系男同学的发来的暧昧微信视而不见…… 因为她的心,是那样的坚定,她一直在等顾南星的一句“我爱你”,只是等了那么久,还是没有等到。 成年人的世界,喜欢是一件太容易又太困难的事情,更不用说这进阶的“爱”字了。 换下身上昂贵的礼服,摘下脖子里不菲的项链,许半夏径直去冲了个澡,还重点洗了脸,擦了擦嘴唇,出来时,已经换上了一套舒服的日常棉质睡衣。 将那件染上深红色酒渍的白色连衣裙放进洗衣盆里,倒进洗衣液,许半夏蹲着揉搓了很久,她不信,她洗不掉。 折腾了有足足一个小时,又是手洗,又是机洗,洗衣液、肥皂、甚至是84消毒水都用上了。深红色的污渍被淡化成了粉红色,裙子再也回不到洁白的本色,许半夏扶额靠墙站着,她在思考,她和顾南星之间,是不是也像这条裙子这样,不能再穿,却舍不得扔。 第二天一早,许半夏照常来上班,换完白大褂,就听见几个护士聚在一堆说八卦,通常她是对这些事情没什么兴趣的,然而听到“顾南星”这三个字,脚步不自觉地就停下了。 “昨晚我男神突然杀过来,碰巧撞到我玩手机,他那个脸黑的哦……真是吓死宝宝了。” “他不是休息么?怎么又过来医院?这也太敬业了吧……” “还有更劲爆的,张薇薇后来也过来了呢,穿得跟走红毯似的,进了顾医生办公室两人就开始吵架。”说话的人故意压低了声音。 “吵什么?” “没听清……反正说分手来着的。” “握草,前几天不是还来送饭,高调秀恩爱么?这就分啦?” …… 许半夏听到分手两个字,内心涌起几分喜悦,她回想起昨晚顾南星的反应,那应该算是吃醋吧,吃醋就代表着在乎和喜欢。 在顾南星查房回来的必经之路上有一处偏僻的拐角楼梯间,他喜欢从这上天台抽烟,许半夏猫在这半天,总算截住了他。 “你在这干什么?”顾南星眉毛紧皱。 “等你呗。”许半夏故作轻松闲聊状,“你真要和张薇薇在一起?赶明儿挑个时间带回去见见爷爷啊。” 话一问出口,许半夏就后悔了,因为话到嘴边就完全变了味,她这样说跟二二乎乎的妹妹催自己哥哥找对象带回家一样,她的本意绝对不是这样。 “已经分手了,我们在一起一个星期不到。不合适。”顾南星跟汇报病情一样,不带任何表情,“她擅自拿我的手机,随意翻看,还乱发朋友圈,我很不喜欢这样。” 许半夏眨了眨眼睛,确定自己耳朵没听错,又在脑子里简单分析了一下,得出结论,那条玫瑰花的状态可能是张薇薇这个戏精自己发的,然而她又有了新问题:“那你为什么当初同意跟她在一起?” “因为……”顾南星顿了顿,没有回答,话锋一转,开始盘问许半夏,“不要说我的问题了,说说你。你这么大了,谈恋爱什么的我不干涉你,但是徐京墨那样的,你觉得合适么?” 谈恋爱什么的我不干涉你。这句话,成功激起了许半夏的逆反心理。 “你不说不干涉么,我觉得挺合适的。而且最重要的是,我爷爷也喜欢他。”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顾南星闻言,从口袋中掏出烟,匆匆上了楼,撂下话:“那我就不管你了。在医院别老想这些儿女情长的,好好学,两周后轮完岗我给你做个简单的测评。” 许半夏看着他上楼的背影,莫名心塞,她自我安慰,这种消极情绪一定是因为他临时起意安排的什么测评,毕竟她从小到大最怕考试了。 顾南星今天在天台比平时多待了一会儿。他依稀记得,也是在某一年的八月末,这样一个蓝天白云的早晨,趁着许半夏还在里屋睡懒觉,一夜未眠的自己去找了许爷爷诉说了自己积压多年的想法和心意。 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回答:你们不能在一起,我找算命的算过,你们俩八字不合,硬在一起不是生离就是死别。 顾南星忿忿不平,甚至是嗤之以鼻:爷爷,你那是迷信。 奈何许爷爷为人固执,坚信自己没有错:我找的这个算命大师,从来就没有算错过。 顾南星忘记当时和许爷爷吵得有多激烈了,从现代科学辩论到封建玄学,到最后,许爷爷只质问他一句:中医里好多东西都是现代科学解释不了的,你能说它不存在,甚至是没有用么? 顾南星不到一岁因体弱多病被父母抛弃,从小到大的各种伤寒感冒,跌打损伤都是许爷爷这个老中医治好的,他学了这么多年,深信不疑、深受恩惠的东西,现在许爷爷用这个来质问他。 那天许半夏是被这两人吵醒的,从小到大,从未见过这爷孙两个起这么大争执,等她问他们怎么回事的时候,顾南星只撂下一句话便离开了家。 我要转西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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